十月丁香
十月丁香
你大概要笑我了。丁香,不是该开在四五月吗?那会儿满城浮动着淡紫的烟霞,空气里都是清甜的、带点儿苦味的花香。十月,秋都深了,哪来的丁香呢?
可我确实遇见了。就在昨天,在一条老巷的拐角。那墙根儿底下,竟斜斜地探出几串花穗来,颜色是褪了色的淡紫,像被水洗过许多遍的旧绸子。我愣住了,凑近了看,没错,是丁香,那十字形的小花瓣,一簇一簇攒着,开得小心翼翼。没有春日那股扑鼻的浓香,得把鼻子几乎贴上去,才嗅到一丝极幽微的、凉丝丝的气息,混在萧瑟的风里,几乎抓不住。
这该算是“反常”吧。植物图鉴上明明白白写着它的花期。可它偏偏开了,在这万物开始收敛、预备沉睡的时节。旁边梧桐的叶子正大片大片地落,金黄铺了一地,踩上去沙沙响。而这丁香的几串花儿,就在这一片辉煌的凋零里,静悄悄地点亮了那么一小团模糊的紫,不合时宜,却执拗得很。
我站在那儿看了好久,心里头冒出些没头没尾的念头。这花儿,是春天忘了开,此刻忽然记起了,慌慌张张补上?还是它觉着秋光太好,舍不得这世界,硬要再绽放一回?又或者,它根本就没管什么时令节气,只是自己内部的生命时钟,走到这一刻,觉得该开了,便开了。它不为了迎合谁的期待,也不在乎是否错过了最热闹的舞台。
这让我想起一些人来。我认识一位老先生,退休多年了,忽然拾起年轻时的画笔,七十岁开始学油画。头两年,画得那叫一个“难看”,颜料堆得厚厚的,形也不准。儿女们劝他,歇歇吧,这个年纪该享清福了。他不听,只管画。去年我去看他,他客厅里挂着一幅新作,画的是窗外常见的街景,可那光影,那笔触里透出的宁静与热爱,一下子把我打动了。那不就是十月的丁香吗?不在公认的“花期”里,却开出了自己独一无二的风景。
还有那些在寻常生活里,默默坚持着一点“无用之事”的人。也许是深夜灯下读一首诗的母亲,也许是在阳台精心侍弄几盆普通花草的邻居,也许是在地铁上用手机认真记日记的年轻人。他们做的事情,可能不产生什么“效益”,也赶不上什么潮流,就像这秋日里零星的花朵。但那份专注和投入,本身就有一种沉静的力量。
春天的丁香,开得理直气壮,万众瞩目。那是生命的蓬勃绽放,是一种集体的欢歌。十月的丁香呢?它更像是一种内在驱动的结果。没有了外界的催促与比较,开花,仅仅是因为生命本身还有表达的欲望,还有一份热忱要献给这个世界,哪怕观众寥寥,哪怕季节已晚。这份沉静力量,不喧哗,却自有千钧。
风又吹过来,那几串花儿轻轻颤了颤。我忽然不那么为它感到“可惜”或“惊奇”了。它不需要同情,也不需要赞美。它只是完成了自己生命里的一次盛开,在它想开的时候。这或许,比在春天里随大流地开放,更需要勇气,也更忠于自己。
我转身离开,巷子里梧桐叶还在落。但那一点模糊的、旧绸子似的紫,却仿佛留在了眼底。心里好像也轻松了一些。我们总被各种各样的“花期”追赶着,读书、工作、成家、立业,好像一步赶不上,就满盘皆输。可这十月的丁香悄悄告诉我,生命的节奏,或许不止一种。只要那股内在的热望还在,任何时候,都可以是自己的春天。
下一次,若你也在某个意想不到的时节,遇见一缕意想不到的花香,不妨也停下来,看上一看。那可能不是错误,而是生命赠予的一份小小的、倔强的礼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