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夜春

发布时间:2025-12-30 06:24:58 来源:原创内容

夜夜春

老张蹲在自家院门口,叼着那根熄了火的烟,眼睛眯着看巷子口那盏新换的路灯。灯光是暖黄色的,洒下来,把青石板路照得油润润的,像淋了一层薄薄的、化开的猪油。这灯,上个月才装好,说是最新的什么“智能感应”,人来了,“唰”地亮得精神;人走了,它便暗下去几分,透着股欲说还休的劲儿。老张起初觉得新鲜,现在嘛,他咂咂嘴,总觉得这光,太满了,夜夜如此,反倒少了点味道。

他想起小时候的春夜。那才叫真正的“夜夜春”呢。不是指什么热闹,恰恰是那种静,那种暗里勃发的生机。电是奢侈的,一盏煤油灯如豆,光晕只肯吝啬地圈出桌上一小团暖。窗外是泼墨一样的黑,但你知道那黑里藏着东西——墙角泥土松动的声音,或许是蚯蚓在翻身;远处池塘传来“咕咚”一声轻响,保不齐是青蛙跳下了水;风穿过竹林,沙沙的,像无数细小的蚕在啃食桑叶。那种春意,是耳朵听来的,是鼻子嗅到的湿润土腥气,是皮肤感觉到的、一寸一寸回暖的空气。你得用心去“品”,去猜,那春才显得深,显得悠长,像个捉迷藏的孩子,撩得你心痒痒。

现在呢?老张吐出一口不存在的烟圈。现在这“夜夜春”,是路灯给的,是楼上小年轻音响里咚咚咚的节奏给的,是手机屏幕二十四小时不歇的光亮给的。一切都太直白了,太亮堂了。春天好像被从黑夜里拽了出来,摆在明晃晃的灯下展览,少了那层朦胧的纱,味道就淡了。他有点怀念那种需要“揣摩”的夜晚。那时候,时间走得慢,慢到你能听见自家心跳合着万物的呼吸。现在这日子,啧,被光填得太满,连影子都淡得快没了。

巷子那头,摇摇晃晃走来个人影,是收废品的李老头。感应路灯“唰”一下,殷勤地为他亮起一片。“老张,还没歇着?”李老头招呼着,叁轮车吱呀呀响。“看看灯。”老张含糊应道。李老头也抬头瞅了瞅:“亮是亮,就是没啥人情味儿。不如我屋里那盏老灯泡,黄乎乎的,看着暖和。”这话说到老张心坎里了。人情味儿,对,就是这个词。现在的光,聪明是聪明,却少了那股子“拙”的暖和。

夜深了些,楼上的音响停了,巷子里重新静下来。但那几盏感应灯还尽职尽责地亮着,照着空无一人的巷子,显得有些寂寞。老张忽然觉得,这“夜夜春”,或许不是春天变了,而是我们感受春天的那份“心境”被挤占了。我们被太多即时、强烈、直白的光与声包围,那份需要静下心来,在幽暗与寂静里细细打捞生趣的耐心,不知不觉就丢了。春天夜夜都来,但迎接它的,可能只剩下一片过于殷勤、失去了阴影的光明。

他站起身,捶了捶发麻的腿,准备回屋。关院门时,他特意把门廊下那盏自家的小瓦数灯泡拧亮了。那光昏黄昏黄的,只能勉强照清台阶,却把院角那丛夜来香的影子,拉得长长的,柔柔地投在墙上。一阵微风吹过,影子轻轻晃动,仿佛有了生命。老张站在那团小小的、暖昧的光晕里,深深吸了口气——嗯,空气里,到底还是染着一丝只有静下心来才能捕捉到的、微甜的春天气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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