甘蔗地里的公熄全集小娟
甘蔗地里的公熄全集小娟
这事儿得从我们村东头那片老甘蔗地说起。那地方，怎么说呢，太阳一落山，连放牛的老李头都绕着走。甘蔗长得密，风一过，哗啦啦响，像有谁在里头说悄悄话。可怪就怪在，村里上了年纪的人，都管那地方叫“公熄地”。
“公熄”这词儿，现在年轻人听着陌生。早些年，指的是村里那些没了老伴儿的老人家，独自守着老屋，像盏慢慢熬干油的灯。可这片地，怎么就跟“公熄”扯上关系了？我问过叁叔公，他吧嗒着旱烟，眯着眼望那片青纱帐，半天才吐一句：“里头住着‘全集’咧。”
“全集”？不是书吗？叁叔公摇摇头，不吭声了。后来，我是从喝醉了酒的守林人老赵嘴里，断断续续听全了“小娟”的故事。说是很多年前，村里有个叫小娟的姑娘，辫子又黑又长，嗓子清亮，爱唱山歌。她嫁给了同村的青年，可没两年，男人去修水库，再没回来。小娟就成了村里最年轻的“公熄”。她不肯搬出老屋，也不怎么跟人说话，只是日复一日，把自己埋进那片甘蔗地，除草、施肥，伺候得比谁都精心。她说，男人喜欢闻甘蔗的甜味儿。
村里人都说，小娟在甘蔗地里，把自己的“全集”给种下了。她的一生，她的念想，她的歌，还有那永远等不回来的人，全都化进了那一节节甘蔗里。她老了，干不动了，有一天走进甘蔗地深处，就再没出来。大伙儿去找，只找到她常坐的一个磨得光亮的树墩。打那以后，就有人说，夜深时，甘蔗地里会有女人的哼唱声，调子幽幽的，听不真切，但风里总带着一丝清甜。
这故事听得我脊背发凉，又忍不住好奇。去年秋天，我为了写村里的风物志，硬着头皮在黄昏时靠近了那片地。夕阳把甘蔗梢染成一片金红，空气里确实是甜的，混着泥土和植物汁液的味道。我站了会儿，什么都没听见，正要走，忽然一阵风来，甘蔗叶摩擦的声响里，恍惚真像夹着一缕气音，很短，很快被风声淹没了。我心里一跳，说不清是怕还是别的什么。
那天回村，我遇见了小卖部的春婶。她听了我的经历，拍着腿笑了：“啥神啊鬼的！小娟我认得，论起来还得叫她声姨婆。她那人，就是性子倔，心事重。她那‘全集’，我估摸着，不是啥玄乎东西，就是她一辈子没倒出来的苦水和念想。地是实在的，甘蔗是实在的，她把虚的实的，都种到地里头了。”
春婶的话，让我琢磨了好几天。后来，我好像有点明白了。那片甘蔗地，或许真的是一部“全集”。它记录的不是鬼怪，而是一个普通女人如何用尽一生的力气，去承载和消化那份沉重的失去。她把无处安放的思念，变成了照料作物的耐心；把无声的呼喊，融进了风吹叶动的自然声响里。那所谓的“公熄”，不只是一个身份，更像一种状态——生命的一部分熄灭了，但另一部分，却以一种更沉默、更坚韧的方式，在土地里继续生长。
如今，那片甘蔗地还在。村里搞合作社，统一耕种，甘蔗长得更旺了。收成的季节，空气里满是榨糖的香甜。年轻人开着农机进出，忙得热火朝天。没人再提那些老话，只有地头的名字，还顽固地留在老辈人的嘴上。
有时候我会想，小娟如果看到今天这景象，会怎么想？或许，她并不在乎人们是否记得她的故事。她只是把该留下的，以她的方式，留在了这片土地上。那甜味儿，年复一年地漫出来，飘进村里，飘进我们的生活里，这就够了。风过蔗田，声音依旧，但听起来，不再觉得凄清，倒像是一种绵长而平静的呼吸，土地自己的呼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