欲色欲香
欲色欲香
老陈蹲在自家院子的花圃边上,眯着眼看那几株新栽的月季。泥土还是湿的,花瓣上沾着水珠,阳光一照,亮晶晶的。他伸出一根手指,极轻地碰了碰那丝绒般的红瓣,没敢用力,好像怕碰醒了什么似的。邻居老王隔着篱笆喊他:“老陈,又伺候你那几朵花哪?比照顾孙子还上心!”老陈嘿嘿一笑,没回头,心里却嘀咕:孙子闹腾,这花儿安静。它给你的,是另一种东西。
这东西是什么,老陈说不圆图。他只觉得,每天清晨推开窗,第一眼看见那团蓬勃的颜色,鼻尖钻进那股说不清是甜还是清的味儿,心里头那点皱巴巴的地方,就像被熨斗轻轻烫过一道,舒展开了。这感觉,比喝二两烧酒还受用。酒劲会上头,会散;这花给的劲儿,是慢悠悠地渗进骨头缝里的,能管大半天。
我们这日子,过得太“实”了。眼睛盯着屏幕,手里算着数字,嘴里嚼着外卖,一切都快,一切都像任务。颜色成了图标,香味成了香精标签上的两个字。我们好像忘了,颜色原本不是用来分辨交通灯的,香味也不是空气清新剂工厂里的配方。它们自个儿,就有生命。
就说这“色”吧。你仔细瞧过傍晚的天吗?那不是一种蓝,是一层一层晕开的,从头顶的宝石蓝,到远山的黛青,再到天际那抹怎么也调不出的、掺了橘粉和金丝的烟紫。它不为了告诉你时间,也不为了衬托哪栋高楼好看。它就在那儿,大大方方地铺开,你看见了,心里一动,就够了。这叫“悦目”,眼睛的欢喜。再比如菜市场里,西红柿堆成的红山,茄子泛着的幽光,青菜叶上滚着的水珠映出的翠,热热闹闹,生机勃勃。这颜色,是活着的信号。
再说这“香”。更玄乎了,抓不着,留不住。桂花开了,你寻不见花在哪儿,那股子甜香却霸道地塞满了整条巷子,像看不见的网,把你兜头罩住。雨后的泥土味儿,老书房里旧书的纸墨味儿,厨房里飘出的、带着烟火气的家常菜味儿……这些气味,不打招呼,直接通到你的记忆深处,勾起一些你自己都忘了的画面和情绪。它比颜色更飘渺,也更私密。
可咱们现在,有点本末倒置了。“欲”字跑到了前头。想要更刺激的眼球颜色,于是屏幕越做越亮,画面越做越炫;想要更强烈的感官抚慰,于是香水越调越浓,食物添加剂越放越猛。我们追逐的,变成了被制造出来的、放大了的感官信号,像一直吃着过咸的菜,舌头都麻木了,反而尝不出食材本身那点清甜。真正的“色”与“香”,那种天然的、有生命力的、需要你静下来去接应的美好,倒被忽略了。
老陈不懂这些大道理。他只知道,以前心里烦了,就抽烟,一根接一根,嘴里苦,心里更闷。现在烦了,他就蹲到花圃边,看看那些深深浅浅的绿,闻闻混着土腥的花草气,侍弄侍弄。慢慢地,那股焦躁就像被叶子上的露水打湿了,沉到土里去了。这花呀草呀,不跟你讲道理,它们就静静地长,静静地开,把最好的颜色和气味摊开给你看。你接住了,心里就满了一块。
所以,或许该慢那么一点点。泡茶时,别看手机,看看热水冲下去,茶叶如何缓缓舒展开,染出一杯澄黄的春意。走路时,别光想着目的地,看看路边那棵老树新抽的芽,是种鹅黄透亮的绿。炒菜时,别只当是任务,听听油锅的滋啦声,闻闻葱姜爆开的那个香气,那是过日子的扎实味道。让眼睛和鼻子,重新去做它们最初该做的事——不是索取,而是接收;不是消耗,而是滋养。
老陈的月季今年开得特别好。他剪下最好的一朵,插在清水瓶里,放在客厅旧木桌上。什么都不配,就一朵花。下午的阳光斜斜照进来,光里有细细的尘,绕着那朵红,缓缓地浮沉。整个屋子,好像都跟着静了,香了。这大概就是“欲色欲香”真正的意思吧——不是贪婪地去要更多,而是怀着一点珍惜的“欲”,去发现、去感受世界里本来就有的,那些无边无际的颜色,和无声无息的芬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