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么公和如如》2
《么公和如如》2
日子像村口那条河，看着平静，底下却总有暗流打着旋儿。么公依旧每天早起，把院子扫得能照出人影，可眼神总忍不住往村西头瞟。如如呢，搬进了亮堂的新家，冰箱彩电一应俱全，心里却总觉得空了一块，像是忘了带什么东西。
这天午后，太阳晒得人发懒。如如收拾旧物，翻出一个铁皮盒子，打开一看，竟是小时候么公用草茎给她编的各种小玩意儿：蚂蚱、小鸟、小笼子……边角都磨得发亮了。她捏着那只草编的蚂蚱，忽然就坐不住了。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“牵绊”，拽着她往老院子走。
老远就看见么公坐在门槛上，手里拿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，正慢悠悠地喝水。看见如如，他手顿了一下，没说话，只是往旁边挪了挪，腾出块地方。如如很自然地坐过去，就像小时候玩累了回家那样。她把铁皮盒子递过去：“您看，这些都没扔。”
么公接过，用粗粝的手指一件件摸过去，嘴角动了动：“这陈芝麻烂谷子的，留着干啥。”话虽这么说，却把那只草蚂蚱托在手心，看了好久。阳光透过老槐树的叶子，碎碎地洒在两人身上，谁也没再开口，可那种横在中间的、看不见的隔膜，好像被这沉默晒化了一点。
转折来得有点意外。村里要修族谱，年轻人名字都电脑打印，唯独么公那一辈，非得用毛笔小楷写上去才像样。村干部找了几个人，字都缺了那股子筋骨。有人嘀咕了一句：“要不……找找么公？他年轻时，可是给村里写对联的。”
这话传到如如耳朵里，她心里一亮。当天晚上，她就去了老院子。么公听了，直摆手：“老啦，手抖，墨都研不利索了，别丢人现眼。”如如没劝，第二天直接买来了上好的宣纸、徽墨和一支狼毫笔，轻轻放在他那张旧八仙桌上。
么公盯着那套笔墨，一整天没碰。傍晚时分，如如再来，发现他正对着裁好的宣纸出神，手指在桌面上虚虚地画着。她没打扰，悄悄研起墨来。墨香一丝丝散开，像打开了某个开关。么公终于站起身，握住那支新笔，蘸饱了墨。他的手起初确实有些颤，可当笔尖触及纸面的一刹那，稳了。手腕悬转，力透纸背，一个个方正雍容的字迹流淌出来。那不是写字，是把一辈子的沉静和规矩，都刻进去了。
如如在一旁看着，忽然明白了。新房子给的是安稳，可这份从血脉里传下来的“文脉”，这手差点被时代灰尘盖住的功夫，才是真正的根。她拍的短视频，记录过很多新鲜热闹，却差点忘了身后这片最深的景。
从那天起，老院子有点不一样了。么公写字，如如就帮他拉纸、晾干。她架起手机，不再刻意找角度，只是安静地记录：爷爷的手，笔尖的舞，墨迹的晕染。么公偶尔讲讲某个字的写法讲究，讲讲过去的事。如如发现，爷爷的记忆像座宝库，只是锁生锈了，需要一把耐心的钥匙。
视频悄悄在网上传开了。没夸张的解说，没热闹的配乐，只有毛笔与纸的沙沙声，偶尔一两句乡音讲解。没想到，好多人看，留言说“看哭了”，“想起了我爷爷”，“这才是该流传的东西”。
秋深了，么公的字写完了厚厚一摞。最后一笔落下，他长长舒了口气，像是卸下了一副很重的担子，又像是完成了一场庄严的仪式。如如把族谱和那些习字稿小心收好。她看着爷爷，说：“以后，我常来。您教我写字，我……我还有很多要学呢。”
么公笑了笑，眼角的皱纹深得像田垄。他走到院子角落，抽出几根新的草茎，手指翻飞，不一会儿，一只更精巧、仿佛要蹦起来的绿色蚂蚱，就递到了如如手里。?
河还是那条河，水缓缓地流。但有些东西，沉下去了，就成了河床，稳稳地托着流水，让它不管奔向哪里，都记得自己从哪里来。老院的门常开着，阳光洒满堂屋，照着新墨的香，也照着旧草的青。这日子，仿佛接上了茬口，有了新的盼头。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