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娘家给爸发泄
回娘家给爸发泄
车子拐进村口那条老路时,我心里那股憋了叁个月的闷气,就像这车窗上糊着的尘土,厚厚一层,擦不干净。后座上堆着给爸妈带的营养品,副驾上却空荡荡的——没带孩子,也没带丈夫。这次回来,说好听点是“看看爸妈”,其实我自己心里门儿清:我就是回来,想跟我爸说说话的。不,更准确点,是想跟我爸“发泄发泄”。
进了院门,妈正蹲在墙角摘菜,抬头见是我,又惊又喜,围裙都来不及解就迎上来。“咋一个人回来了?孩子呢?小刘呢?”她一连串地问,眼睛却在我脸上细细地瞅。我扯出个笑,“想你们了呗,自己回来清静清静。”妈张了张嘴,到底没再多问,只念叨着去割块豆腐。
堂屋里,我爸正戴着老花镜,就着窗边的亮光看报纸。听见动静,他把眼镜往下拉了拉,从镜框上头瞅我。“回来啦。”就叁个字,平平常常,好像我昨天才出门似的。他指了指旁边的竹椅,“坐。”
我坐下,一时不知怎么开口。屋里静得很,只有老挂钟滴答滴答地走。那声音像个小锤子,一下下敲在我心口堵着的那团乱麻上。工作上那个难缠的项目,跟婆婆处不来又不得不忍的憋屈,还有跟丈夫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冷战……这些东西,在城里好像被水泥森林困住了,闷着发酵;可一回到这老屋,坐在我爸跟前,它们就争先恐后地想往外涌。
“爸……”我嗓子有点发紧。
“嗯。”他应了一声,手里的报纸轻轻合上了,迭放在膝头。他没看我,眼睛望着门外那棵老槐树,像是在等。
“我这阵子……过得挺累的。”话头一起,后面那些委屈就像决了堤。我语速越来越快,从老板画的离谱大饼,到婆婆那些指桑骂槐的念叨,再到丈夫那种“说了你也不懂”的敷衍态度。我说得有些乱,东一榔头西一棒子,语气里带着自己也控制不住的怨气和焦躁。这不是诉苦,这根本就是倒垃圾,把心里那些腐烂的情绪,不管不顾地往外掏。
我爸一直没打断我。他静静地听着,偶尔端起那个搪瓷缸子,抿一口浓茶。他的眉头有时会微微蹙一下,但脸上没什么大表情,既没有我预想中的心疼,也没有觉得我“不懂事”的不耐烦。他就那么听着,像一口很深的老井,把我这些浑浊的倾泻,都默默地接住了。
等我终于说得口干舌燥,停下来喘气,屋里又只剩下挂钟的滴答声。我忽然有点后悔,觉得自己太不懂事,大老远跑回来,就为了给老头子添堵。
这时,我爸慢慢站起身,走到碗柜边,拿起暖水瓶,往我面前的杯子里续上热水。“说完了?”他问。
我捧着温热的杯子,点点头,又摇摇头,心里空落落的。
他坐回去,双手交握着放在膝上,那双布满老茧和皱纹的手,稳稳的。“人啊,心里头有事,不能老捂着。捂久了,味儿就变了。”他说话慢,字和字之间留着空隙,像在田埂上找下脚的地方,“娘家这儿,别的不敢说,给你个地方,让你把味儿散散,还成。”
我鼻子猛地一酸。
“你刚才说的那些,”他顿了顿,好像在选择合适的词,“是难。但你看咱家这老房梁,”他抬手指了指头顶熏黑的房梁,“它撑着这屋顶几十年了,啥样的风雨没经过?它难道不累?可它知道,它不能塌。它一塌,底下的人就没处待了。”
他这话,说得再朴实不过,却像一把钥匙,咔哒一声,打开了我心里另一道锁。我来“发泄”,原以为是要砸碎点什么,或者至少能听到几句哄劝。可我爸没哄我,他只是告诉我,累是常态,撑着是本分。这“情绪释放”不是撒泼,不是抱怨完了就完事,而是像给这老屋透口气一样,透完了,该担的还得担起来。
“你妈在厨房忙活呢,”我爸站起身,拍了拍裤子,“去,帮她烧火去。用那柴火,挑实诚的硬柴,火烧得旺,锅里的东西才香。”
我跟着站起来,走向厨房。心里那团乱麻还在,但好像松开了个结,透进了一丝带着柴火味的风。院子里,夕阳把老槐树的影子拉得长长的,稳稳地印在地上。我知道,明天我还得回城里,回到那些烦心事里去。但今晚,我可以安心地吃一顿我妈做的饭,坐在我爸不远的地方,听听这老屋的呼吸。这就够了。这趟“发泄”,没白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