插花弄玉曲径通幽
插花弄玉曲径通幽
老陈退休后,迷上了两样东西:侍弄院里的花草,和盘他那儿块和田玉籽料。这两件事看着风马牛不相及,可在他那儿,却拧成了一股绳,成天乐在其中。老伴儿笑他,说他是“瞎忙活”,老陈也不争辩,只是笑眯眯地,拿着把小刷子,对着块灰扑扑的石头,一坐就是小半天。
他那个小院,起初也是光秃秃的。后来不知从哪儿搬来几盆月季、几丛兰草,随意那么一摆,总觉得少了点味道。直到有天,他给一盆虬枝盘错的叁角枫修剪枝叶,剪着剪着,心里忽然“咯噔”一下。这枝条的走势,这留白的空间,怎么就跟手里那块玉料的天然皮色、绺裂,有那么点神似呢?都是顺着自然的肌理,做点“减法”,把里头藏着的韵味给“引”出来。
打那以后,老陈的“活计”就通了。插花时,他不再追求花朵的繁密鲜艳,反而更看重枝干的线条与空间。就像面对一块原石,你得先读懂它天然的纹理,想象它内里可能蕴藏的光华。有些枝条,旁人觉得歪斜无用,他偏要留下,摆弄个角度,配上块朴拙的石头,意境一下子就远了。这感觉,他自个儿琢磨,大概就叫“随物赋形”。不硬来,不强求,只是顺着材料本身的气质,稍稍引导。
盘玉也是这个理儿。好玉不是“磨”出来的,是“养”出来的。贴肉戴着,闲暇时用手掌温和地摩挲,感受它从生涩到油润,从内敛到光华渐显的过程。急不得,躁不得。这和时间赛跑的现代节奏,完全是反着来的。他说,这就好比养那株老桩盆景,你得有耐心等它慢慢抽芽,慢慢成形,天天盯着看,反而看不出变化。可某天清晨一抬眼,哎,新绿照眼,风姿已全然不同。
这“曲径通幽”的趣味,也就慢慢渗到生活里了。老陈做事,不像从前在单位那样直来直去,讲求效率。现在沏壶茶,他能从温壶烫杯开始,一道道工序,慢悠悠地来,享受那个过程。跟老友聊天,话题也常绕着弯子,从孙子的趣事,说到当年的某本书,某段旧闻,最后才落到真正想说的体己话上。他觉得,这弯弯绕绕里头,有种含蓄的美,和直奔主题相比,滋味要绵长得多。
院里那條他自己用碎青石板铺的小路,也是曲曲弯弯的,从门口通到葡萄架下。下雨天,雨水顺着石板的缝隙渗下去,润着两旁的苔藓,绿意茸茸的。朋友来,总说这路该修直些,走着方便。老陈却摇头,说:“直路一眼望到头,有啥意思?这么拐着弯,走起来,一步一景,心里有盼头。” 这或许就是他如今的生活哲学,不追求捷径和速成,而是在看似迂回的路径里,找到更丰盈的景致。
插花的手艺,盘玉的心得,还有这小院的每一处角落,似乎都在无声地诉说着同一个道理:美,常常不在喧嚣直白的表象,而在那些需要沉下心来,细细探寻的幽微之处。那份发现和创造的乐趣,就像在蜿蜒小径的尽头,忽然瞥见一树悄然盛放的花,那种惊喜,是任何直白给予所无法替代的。老陈觉得,自己晚年的这点时光,就在这“插花弄玉”的琐碎里,在这“曲径通幽”的意趣中,变得格外踏实而明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