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班主任的滋味》2
《班主任的滋味》2
办公室的旧钟敲了六下,天已经全黑了。我揉着发酸的眼睛,把最后一本作文批完。红笔尖在“我的理想”那一栏顿了顿——一个孩子写,想成为我这样的班主任。我笑了,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,说不清是甜还是涩。这大概就是班主任的滋味吧,永远不是单一的味道,而是一锅文火慢炖的浓汤,各种料都往里搁,时间到了,味儿才慢慢透出来。
当班主任的头一年,我觉得这滋味主要是“辣”。年轻气盛,恨不得把每个孩子都捏成理想中的形状。纪律要最严,成绩要最好,流动红旗得像钉子一样钉在教室门口。那时候,我像个严厉的指挥官,教室里回荡的大多是我的声音。直到那次运动会,我们班接力赛输了,几个孩子躲在楼梯间抹眼泪。我原本想好的“总结教训”卡在喉咙里,最后只是走过去,拍了拍他们的肩膀。那个平时最调皮的小胖子抬起头,眼睛红红地说:“老师,我们明年……明年一定赢回来。”那一刻,辣味里,忽然混进了一丝陌生的、酸软的成分。
后来才明白,这工作的底味,其实是“苦”。这种苦,不是身体的累,是心里那种沉甸甸的牵挂。班上有个女孩,成绩忽然滑得厉害,整天没精打采。我找她谈,她只是摇头。家访才知道,父母闹得厉害,家里冷得像冰窖。那晚我从她家出来,走在昏暗的巷子里,心里堵得慌。我能教她解复杂的方程,却解不开她家里的结;能要求她背诵课文,却无法要求她有一个温暖的夜晚。那种无力感,像钝刀子磨人,是藏在深处的苦。我能做的,只是每天早晨,给她桌角放一颗水果糖,什么也不说。直到毕业那天,她塞给我一张纸条,上面写着:“老师,糖很甜,谢谢。”?
当然,甜味总会不期而至。它可能藏在某个平凡的瞬间。比如,你讲课时故意卖个关子,底下几十双眼睛瞬间亮晶晶地盯着你,那种被全然信任和期待的感觉;比如,毕业多年的学生,忽然发来一条长长的信息,说说近况,末了加一句“老师,您当年那句话,我现在懂了”。这些甜,不浓烈,却足够抵消很多个疲惫的日夜。它让你觉得,那些琐碎的、重复的付出,好像真的在某个生命里留下了温暖的刻痕。
最奇妙的,是那种“回甘”。以前我总急着给答案,现在更愿意陪他们找答案。班会课上,我们偶尔也聊梦想,聊失败,聊那些成长的烦恼。我看着他们争得面红耳赤,又慢慢学会倾听。这种“陪伴成长”的滋味,需要耐心等。就像种一棵树,你不能天天盯着它长高,可某天蓦然回首,它已枝繁叶茂。这份职业的馈赠,往往在很久以后,才让你品出它悠长的余韵。
桌上的茶杯早就凉了。我起身准备下班,手指碰到抽屉里那厚厚一迭贺卡。随手翻开一张,稚嫩的笔迹画着戴眼镜的我,旁边歪歪扭扭地写着:“老师,您笑起来好看。”窗外的灯火一盏盏亮起来,汇成一片温暖的星河。我关掉教室的灯,锁上门。走廊寂静,唯有我的脚步声轻轻回响。
明天,又是新的一天。早读的铃声会准时响起,粉笔灰会在阳光里飞舞,会有新的问题,新的故事。而我这锅名为“班主任”的汤,还在咕嘟咕嘟地炖着,滋味如何?嘿,你说呢。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