课代表趴在桌上让我诵
课代表趴在桌上让我诵
那天的阳光特别好,斜斜地从窗户切进来,把教室里的粉笔灰照得清清楚楚,像一群小小的、发着光的精灵在跳舞。下午第一节课,人总是容易犯困,空气里飘着一种暖烘烘的、让人骨头都发软的味道。教室里很安静,只有老式吊扇在头顶上“吱呀——吱呀——”地转,慢悠悠的,好像下一秒就要停下来。
我就是在这么个时候,被语文老师点了名。老师说,新学的这篇古文,让我站起来试着诵读一遍。我手心有点冒汗,倒不是完全不会,只是那种半懂不懂的状态最磨人。我磨磨蹭蹭地站起来,摊开课本,眼神不自觉地就往旁边飘。
我的同桌,也是我们的语文课代表,这会儿正安安静静地趴在课桌上。她侧着脸,枕着自己的胳膊,眼睛闭着,睫毛在阳光下投下一小片阴影,随着呼吸轻轻地颤。课本摊开在她面前,压在她胳膊底下。她好像睡着了,又好像只是闭目养神。整个人松弛得很,和教室里那种紧绷的、等待我开口的寂静,形成了挺奇怪的对比。
我清了清嗓子,开始念。声音一开始有点干巴巴的,磕磕绊绊地钻进安静的空气里。念着念着,我的注意力,不知怎么的,就从书本上那些佶屈聱牙的字句,慢慢移到了她身上。我一边机械地往下读,一边用余光看着她。她趴着的姿势没变,但我好像看见,在我读到某个段落、某个转折的时候,她闭着的眼皮,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。
是听到我读错了?还是我哪个字的读音咬得太怪?我的心跳忽然快了几拍。我的诵读,好像不再只是给老师听,给全班同学听,更像是在通过某种隐秘的、只有我和她知道的频道,单独读给她一个人听。她趴在那里,像是一个最沉默的考官,又像是一个最专注的听众,用她全部的静止,在检验我声音里的每一个起伏和情绪。
这种感觉很奇妙。你知道有个人在听,而且这个人比你更懂,但她不看你,不打断你,只是用这样一种毫无攻击性的、近乎慵懒的姿态,“收”着你的声音。我的紧张感,反而一点点化开了。我不再只是盯着字,我开始试图去感受那些句子里的意思,想象古人写下它们时的心情。我的声音慢慢沉了下来,顺了不少,甚至试着带上了那么一点点,我自己都没太察觉的情感注入。
读到那段对于离别和山水的描写时,我的语气不由得放慢,带上了一点叹息的味道。就在这时,我看见课代表的嘴角,好像,极其轻微地,向上弯了一下。那弧度太小了,小到像阳光在她脸上瞬间的变幻,眨眼就没了。但我看见了。我几乎可以肯定,那不是我的错觉。
那一瞬间,我忽然明白了点什么。她的“趴着”,或许根本不是困倦或怠慢。那是一种全神贯注的姿势,卸下了所有外在的、干扰的表情和动作,把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到了“听”这件事上。她在用最放松的身体,进行最专注的沉浸体验。她的世界,在那几分钟里,可能只剩下我诵读的声音,和文字背后那片千百年前的风景。而我,一个原本任务式的诵读者,竟也被她不声不响地带入了那种状态里。
文章终于读完了。我停下,教室里那被我的声音填满的空间,一下子又空了出来,只剩下风扇的吱呀声。老师点了点头,说了句“有进步,坐下吧”。我坐下的动作有点轻,好像怕惊扰了什么。
课代表也慢慢地直起了身子,揉了揉眼睛,像刚睡醒一样。她转过脸,对我笑了笑,很平常地说:“你后面那段,读得挺有味道的。”她的眼睛清亮亮的,没有一丝刚睡醒的迷糊。
我“嗯”了一声,没多说别的。但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轻轻地拨动了一下。那不仅仅是一次课堂上的诵读过关。那更像是一次奇特的、无声的交流。她以趴着的、近乎缺席的姿态,“在场”地引导了我。而我,一个被动站起来的学生,却因为一个安静的听众,完成了一次对文字稍显笨拙却足够真诚的触碰。这算是一种心流传递吗?我不知道。我只知道,在那个被阳光和倦意浸泡的午后,诵读这件事,因为她趴下的身影,变得不一样了。它不再是一个任务,而成了一次安静的、只有我们两人懂的共鸣。
后来我常常想起那个下午。想起阳光,想起粉笔灰,想起慢悠悠的风扇声。但记忆最中心的画面,永远是那个趴在桌上的侧影,和她耳边几缕被阳光照成金色的发丝。那是我第一次隐约感觉到,学习和领悟,有时并不需要正襟危坐的严肃。它可能就发生在一个看似松懈的瞬间,发生在一种不施加压力的陪伴里。有人为你创造了一个可以沉浸进去的“场”,而你所需要的,只是鼓起勇气,诚实地把那些古老的文字,用自己的声音,重新唤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