松下妙荣子和领居
松下妙荣子和领居
松下妙荣子搬进这栋公寓快叁个月了，左邻右舍的脸还没认全。这年头，住对门几年不说话也是常事。她呢，退休后从城东搬到城西，图个清静。房子朝南，阳光是好，就是隔壁那户，动静总是有点微妙。
说不上吵，但每天下午叁点左右，准能听到“咚”的一声闷响，像是重物轻轻落在地板上。接着会有细碎的、拖沓的脚步声，来回几趟，便又安静了。妙荣子起初疑心是装修，可这规律得跟闹钟似的，又不像。有几次在楼道碰上隔壁的门开了，出来的是一位六十来岁的妇人，姓林，手里总提着个环保袋，朝她点点头，笑是笑着，却不多话。
一来二去，点头之交。妙荣子心里那点好奇，像被羽毛搔着，不疼，可老是惦记。她寻思，这林太太莫非是在家练习什么？太极？还是搬东西？直到一个周二下午，她去阳台收衣服，恰好看见隔壁阳台也开着。风把那边窗帘吹起一角，她瞥见里头靠墙立着一根……细细的金属杆子，在阳光下反着光。
“像是助行器？”妙荣子心里咯噔一下。那“咚”的闷响，那拖沓的脚步声，一下子全对上了。原来不是什么古怪习惯，是腿脚不便。她想起林太太每次提的环保袋，看着沉，步子却稳得很，原来那份稳当，是咬牙撑出来的。这栋楼没电梯，她怎么上下楼的？买菜怎么办？
这念头一起，就放不下了。妙荣子发现自己开始留意起隔壁的“规律”。那“咚”声之后约莫半小时，林太太通常会出门。妙荣子第二天掐着点，“碰巧”也开门扔垃圾。“林太太，出门啊？这天看着要下雨呢。”林太太还是笑笑：“哎，去买点菜，不远。”妙荣子看她手里果然又是那个大袋子。“我正好也想去超市转转，一块儿走下楼梯？我眼神不大好，这楼道灯暗，您帮我看着点台阶。”
这话说得巧妙。林太太愣了一下，眼里有点什么闪了闪，随即笑开了：“那敢情好。”下楼梯时，妙荣子自然地慢半步，手虚扶着栏杆，也隔在老人身侧。她没问一句对于腿脚的话，只聊天气，聊超市的鸡蛋价。但从那以后，下午叁点多的“咚”声，似乎不那么突兀了，它成了妙荣子心里一个安心的钟点——知道邻居安好地在活动着。
又过一阵，妙荣子包了饺子，多出一大盘。“林太太，我这儿包多了，您帮帮忙，尝尝味儿？”送过去时，门开得大了些，妙荣子看见玄关处端正放着的助行器，擦得锃亮。林太太这回没只站在门口，侧身让了让：“进来坐坐？就是屋里乱。”那是她第一次进邻居家的门。屋子收拾得极整洁，阳台上的花开得热闹，那根金属杆子静静地立在客厅角落，像个沉默的老友。
她们聊了很久，聊阳台的花怎么养，聊以前上班的事。林太太说，老伴走得早，孩子在外地，自己前年中风了一次，恢复得还行，就是腿脚留下了这点“纪念品”。“每天下午都得练练，怕它锈住。那‘咚’的一声，是得扶着东西才能站起来，没吓着你吧？”妙荣子摇摇头，心里有点酸，又有点暖。她说：“哪能呢。我那洗衣机老了，到脱水的时候轰隆隆的，跟拖拉机似的，我还怕吵着您呢。”
打那以后，下午的时光有了新的意味。有时妙荣子会端着自己烤的小饼干过去，坐在洒满阳光的客厅里，看林太太扶着助行器，慢慢地、认真地走完她的“必修课”。那“咚”、“咚”的声响，伴随着缓慢而坚定的脚步声，成了两个老人之间无言的陪伴。她们聊天的范围越来越广，从腌菜的心得到最近看的电视剧。
城市很大，高楼很多，一扇门关起来就是一个世界。但有时候，打破那点“都市默契”的，或许只是一次用心的留意，一句巧妙的搭话。门里门外的两个人，就从“领居”——领着那份近在咫尺的陌生，变成了真正的“邻居”，近在身旁，彼此照应。那份照应很轻，不过是一起走下楼梯，分享一盘饺子；那份照应又很重，它接住了一份不易察觉的艰难，也化开了另一份闭门独处的清寂。日子，就在这“咚”、“咚”的平稳节奏里，缓缓地流淌下去，有了温度，也有了回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