爸爸...我要...你的那视频
爸爸...我要...你的那视频
客厅的光线有点暗，电视屏幕蓝莹莹的光映在爸脸上，他斜靠在沙发上，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得飞快。我蹭过去，挨着他坐下，沙发“嘎吱”响了一声。他眼皮都没抬。
“爸。”我叫了一声。他没应，手指还在划。我能听见那些短视频特有的、尖锐又短促的背景音，像某种电子昆虫在叫。
“爸！”我提高了点音量。他“嗯？”了一下，总算转过半张脸，眼神却还粘在屏幕上，“咋了？”
我喉咙有点发干，话在嘴里滚了几圈，才含混地挤出来：“我……我想要……你手机里那个视频。”说完我自己都愣了一下，没想到真说出来了。
他按了暂停键。客厅忽然安静得能听见冰箱的嗡鸣。“啥视频？”他眉头皱起来，把手机屏幕扣在腿上，好像那是个需要保护的秘密。
“就……就我小时候那个。”我比划着，语速快了些，“你不是老说吗，我叁岁多，在老家院子里，追着一只大鹅跑，摔了个大马趴，哭得鼻涕泡都出来了，你还拍下来了。”
他愣住了，表情像是记忆的闸门被猛地撞开，有点恍惚。“那个啊……”他拖长了声音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冰凉的边缘，“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，手机都换了好几个，哪还找得着。”
“你肯定有。”我不知哪来的固执，“妈说过，你什么东西都存着，好几个旧硬盘塞得满满的。”
他沉默了，目光从我的脸上移开，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。过了一会儿，他站起身，走向书房，脚步有点慢。我跟在后面，心里莫名地打起鼓来。
书房里一股旧纸张和灰尘的味道。他蹲下来，打开书桌最底下那个锁着的抽屉——那以前是我和姐姐的“禁区”。里面没有金银财宝，只有一堆缠着线的旧充电头、几个磨损的鲍盘，还有两叁个深蓝色的移动硬盘。他把它们拿出来，摆在书桌上，像陈列一批老古董。
“喏，都在这儿了。”他拍拍手上的灰，“得接到电脑上看。年头太久了，不知道还能不能读出来。”他的语气很平淡，但我听出了一点别的东西，像是即将开启一个封存已久的盒子，有点期待，又有点怕里面蒙了太厚的灰。
电脑风扇“呜呜”地响起来，光驱（那居然还是个带光驱的老电脑）发出艰涩的转动声。他点开一个文件夹，里面是密密麻麻、命名混乱的文件夹。“2008…09…10…大概就这儿。”他嘟囔着，双击打开。
屏幕上跳出的画面，带着那种早期数码摄像机特有的、微微发灰的色调。先是晃动的镜头，对准了老家斑驳的土墙，然后，一个穿着开裆裤、剃着锅盖头的小豆丁，摇摇晃晃地冲进了画面。那只威风凛凛的大白鹅，正伸长脖子，“嘎嘎”地叫着。
“噗。”我没忍住笑出了声。画面里的小人儿，眼里根本没有“害怕”两个字，蹒跚着就冲鹅扑过去。鹅吓了一跳，扑扇着翅膀跑开，小人儿追得急了，左脚绊右脚，“啪叽”一下，结结实实趴在了泥土地上。愣了两秒，震天的哭声才透过劣质的麦克风传出来，镜头剧烈地抖动，是拍摄的人（那当然是年轻的爸爸）在哈哈大笑。
视频很短，不到一分钟。最后定格在爸爸年轻的脸凑到镜头前，他一把抱起哭花脸的我，对着镜头得意地说：“看咱家小子，多虎！”他的头发那么黑，笑容那么亮，没有现在眼角深深的纹路。
视频结束了。书房里只剩下电脑主机低沉的运行声。我爸盯着变黑的屏幕，很久没说话。我侧过头看他，发现他嘴角抿着，眼眶好像有点红。
“就这破视频，”他清了清嗓子，声音有点哑，“你要它干啥。”
“不干啥。”我盯着那个定格的、年轻的爸爸，“就是……想看看。”想看看你记得的、我也快忘了的我们。想看看那个会因为我追鹅摔跤而哈哈大笑，而不是现在只会刷着手机、眉头紧锁的男人。
他没再追问。只是默默地把那个视频文件，拖拽到了桌面。然后，他站起身，拍了拍我的肩膀，手掌很厚实，也很重。“行了，给你存好了。自己拷走。”说完，他走出了书房，背影在昏暗的走廊光线下，显得比平时松弛了些。
我坐在电脑前，又把那段模糊的、嘈杂的、充满噪点的一分钟，看了一遍。这一次，我按了循环播放。那稚嫩的哭声，和年轻父亲爽朗的笑声，在寂静的书房里，反复回响。原来我要的，从来不只是那段数据。而是那段被镜头凝固的、再也回不去的时光里，最真实的温度。那温度，就藏在这粗糙的数字记忆里，藏在父亲锁进抽屉的旧硬盘中，藏在他刚才那一瞬间，几乎不易察觉的动容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