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台精卫蘑菇
黄台精卫蘑菇
老张头蹲在自家后院那块背阴的墙根下,眯缝着眼,盯着一丛刚从土里冒出来的小东西,嘴里嘀嘀咕咕。那玩意儿灰扑扑的,伞盖还没完全撑开,瞧着不起眼,却让这退了休的老林业技术员,心里翻腾起好些陈年旧事。
“像,真像。”他伸出粗糙的手指,虚虚地比划了一下,没敢真碰。这蘑菇的模样,让他想起年轻时在东北林场见过的一种野生菌,当地人叫它“黄台菇”。那地方偏僻,名字也土,可那菇子炖汤的鲜味,隔了几十年,好像还在舌根上打着转。
但眼前这丛,似乎又有些不同。伞盖边缘的颜色更深些,带着点说不清的、沉甸甸的劲儿。这让他脑子里没来由地蹦出另一个词——精卫。不是神话里那只衔石填海的鸟儿么?那种执拗,那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劲头,怎么就映在这小小的菌盖上了呢?
老张头站起身,捶了捶发酸的腰。这蘑菇是自己长出来的,就在他去年堆了些腐木和旧土的地方。他没特意种过什么,这倒像是土地自己酝酿出的一点心事,静悄悄地说了出来。他琢磨着,这“黄台精卫蘑菇”,名字是他瞎凑的,可这凑出来的意思,倒让他品咂出点味道来。
你看啊,这蘑菇长在“黄台”,是接了地气,从实实在在的泥土里生发出来的,是根基。可它偏偏又带了点“精卫”的脾气,不声不响,却有一股子要把这腐木败叶,都转化成自己生命力的倔强。这不就像是咱普通人过日子么?脚下得踩着实在的营生,心里头呢,或许也得存着点不那么容易磨平的念想。
他想起自己刚工作那会儿,跟着师傅穿老林子,做普查。那才叫一个苦,但也真开眼。每一种植物,哪怕是最矮小的苔藓,都有它自个儿的活法,都在完成它自己的那点“转化”。枯木上能长出灵芝,烂树桩旁能冒出一丛丛鲜蘑,大自然里,哪有真正的“废物”呢?都在悄没声儿地循环着,转化着。
这念头一起,老张头再看那丛蘑菇,感觉更不一样了。它安静地待在那儿,不争不抢,却实实在在地在进行着一种“生命转化”。把无用的、腐朽的,变成新鲜的、充满生机的。这过程静默无声,却力量十足。
后来几天,他时不时就去后院瞅一眼。那蘑菇长得不快,但很稳当。他没去摘它,也没特意浇水,就这么看着。邻居老李过来串门,瞅见了,笑他:“老张,对着几朵野蘑菇参禅呢?”
老张头也笑,递过去一根烟:“哪是参禅。就是觉得,这东西有点意思。你看它,不挑地方,给点腐殖土就能活,自己默默就把那点朽木头给‘收拾’了,还能长出个样来。”他吐了口烟圈,“这劲头,不比那些咋咋呼呼的强?”
老李听了,也蹲下来看了一会儿,点点头:“你别说,是这么个理儿。咱厂里那技术改造,折腾半天,不也就是想把旧设备、老流程,‘转化’出点新效益么?道理好像挺通。”
雨后的一个清晨,那几朵蘑菇的伞盖完全打开了,颜色变得润泽了些,灰褐里透出点暗红。老张头终于小心地采下一朵最大的,捧在手里。伞盖背面整齐的菌褶,像一本极微型的书页,记录着只有大地才读得懂的文字。他忽然觉得,这蘑菇或许从来就不需要什么名字。它只是存在,只是完成它自己那场静默而伟大的“转化”。从黑暗的分解中,捧出属于生命的、具体的形态。
晚上,他用这朵蘑菇,配了点嫩豆腐,做了一碗清汤。汤色澄澈,香气却很沉厚,是一种混合了泥土、雨水和草木代谢的复杂味道,鲜得很扎实。他慢慢喝着,心想,这大概就是“转化”最真实的滋味吧——不浮夸,却足够绵长,能落到肠胃里,暖烘烘的。
后院墙根下,那丛蘑菇被采走的地方,留下一点点湿痕。要不了多久,或许在另一个湿润的季节,又会有新的生命,从同样的寂静中,完成又一次冒头。老张头知道,这“黄台精卫蘑菇”的故事,或者说,这对于寂静中“生命转化”的故事,远没有结束。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,在继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