色虎阁
色虎阁
老城区巷子深处，有那么一家铺子，门脸不大，招牌也旧了，木头板上用墨写着“色虎阁”叁个字。第一次路过的人，心里都犯嘀咕：这名儿起的，又是色又是虎，透着股说不清的江湖气，到底是做什么营生的？
我也好奇。那天下午，太阳斜斜地照着，我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，里头的光线昏黄，和外面像是两个世界。一股陈年的纸张味儿，混着点墨香，还有木头柜子特有的气息，慢悠悠地钻进鼻子里。
柜台后头，坐着个戴圆眼镜的老先生，手里正拿着把刷子，轻轻拂着一块旧木雕上的灰。他抬头看了我一眼，没说话，只是笑了笑，那意思像是说：“自己看吧。”
我这才定下神来打量。这哪是什么店铺，分明是个小小的民间艺术陈列馆嘛！四面墙的架子，高低错落，摆满了东西。有色彩浓烈到扎眼的木板年画，那上头的老虎，瞪着眼，张着牙，身上的花纹红黄蓝绿，热闹得像是要扑下来；有绣工精细的布老虎枕头，针脚密实，憨态可掬，额头上还绣着个“王”字；还有些泥塑的、陶烧的小老虎，造型古拙，有的威严，有的俏皮。
“我这里啊，收的不是古董，是‘念想’。”老先生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，手里托着一个巴掌大的布老虎，“你看这‘虎’，在咱们老话里，是驱邪避灾的。小孩的虎头帽，家里的虎年画，都是保平安的念想。至于‘色’嘛……”他指了指墙上那张斑斓的年画，“老百姓过日子，图个喜庆热闹，颜色越鲜亮，心里越觉得有盼头。这‘色’与‘虎’凑到一块，就是咱老百姓最实在的那点心愿，好看，又吉利。”
我忽然就懂了。这“色虎阁”的名字，起得真是妙。它不跟你讲什么高深的艺术理论，就是直白地告诉你，这里藏着的是民间最鲜活、最生动的那股子精神气。是一种对生活的热烈期盼，那种期盼，得用最饱满的颜色画出来，得托付给最威猛又最亲民的神兽。
老先生说，他年轻时走乡串户，收这些玩意儿。那时候，家家户户多少都有点这类手工。机器印的东西便宜了，方便了，这些费工夫的手艺，也就慢慢没人做了。他觉得可惜，就把这间老屋改成个阁子，把收到的老物件拾掇好，摆出来。“权当是个念想的仓库吧。有人进来看看，能想起点老讲究，老传统，我这心思就没白费。”
他拿起一个颜料斑驳的旧调色盘，边缘都被拇指磨出了凹痕。“你看这个，以前画年画的老师傅用的。这上面的颜色，现在化工颜料调不出来咯。这种红，是某种矿石磨的；这金线，是真金箔一点点贴的。所以你看这些老画，颜色几十年都不走样，还是那么精神。”
我站在那幅巨大的门神年画前，端详着画中猛虎的炯炯眼神。那色彩确实有一股子“拙”劲，不讲究渐变，没有阴影，就是大块大块的纯色往上堆。可正是这种不讲道理的饱满和强烈，反而生出一种蓬勃的生命力，看着看着，心里好像也亮堂、结实了几分。
离开的时候，天都快黑了。我回头看了看，“色虎阁”的灯笼亮了起来，暖融融的一团光，在深巷里格外显眼。它不像个店铺，倒像个小小的灯塔，守着一些即将被遗忘的、对于色彩和守护的故事。那些浓烈的“色”，那些威武的“虎”，其实从来都不是摆在架子上的死物。它们是活的，是一代代人用双手和心意，灌注到生活里的温度，是对平安顺遂最直白的渴求，也是一种文化传承的朴素坚持。
巷子外头，城市霓虹闪烁，是另一种五光十色。但巷子深处那点暖光，和光里蕴藏的那股子拙朴热闹的精神头，却莫名地让人心里踏实。或许，每个人心里，都需要有一个这样的“阁子”，存放一点鲜亮的念想，和一只镇宅安心的“老虎”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