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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本茶道里的“一期一会”
前阵子去朋友家喝茶，他刚从京都回来，带回来一套挺精致的茶具。摆弄的时候，他忽然感慨了一句：“这日本茶道里，有个词儿叫‘一期一会’，挺有意思的。”我听着耳熟，但细想之下，又觉得这简单的四个字，好像藏着挺深的东西。
“一期一会”这个词，字面看挺好懂。“一期”就是一生，“一会”就是一次相会。连起来，就是说我们这辈子，和某人、某物的每一次相遇，都是独一无二，不会再重来的。它最初就是茶道的精神核心，主人怀着“这也许是我为你点的最后一碗茶”的心意来招待，客人则抱着“这也许是我喝到的最后一碗茶”的心情来品味。你看，这么一想，手里那碗看似普通的抹茶，分量立刻就重了。
我琢磨着，这想法其实挺“日本”的。不是说其他国家没有，而是日本人似乎特别擅长把这种对“瞬间”的敏感和珍惜，渗透到生活的肌理里。樱花为什么成为他们的象征？不就是因为那轰轰烈烈地开，又决绝迅速地落嘛。最美的时刻，就是盛开到极致的那个瞬间，你知道它马上要凋零，所以才觉得格外震撼，格外用力去看。这种对“短暂美”的极致推崇，和“一期一会”简直是一脉相承。
这种文化特质，塑造了他们看待事物的许多方式。比如对物品的极度爱惜，一把刀，一个碗，可以传承几代人，因为每一次使用都不可重复。再比如日常里的那些郑重其事的礼节，见面时深深的鞠躬，告别时再叁的致谢，或许底层都有这份“不知下次何时再见”的珍重感在驱动。甚至他们那种在有限空间里打造精致庭院，在简短俳句里浓缩浩瀚意境的审美，也像是“一期一会”在空间和文字上的表达——在最小的框架内，创造此刻最饱满的体验。
不过话说回来，这种心态要是太过了，也容易让人感到一种淡淡的“物哀”之情。太在意“此刻即永恒”，反而容易为逝去而伤感。但换个积极的角度看，它何尝不是一种生活的清醒剂呢？它提醒我们，手里这杯茶，眼前这个人，窗外的这场雨，都不是理所当然永远存在的。正因为明白相聚的时光有限，我们或许才会更专注地去倾听对方说话，更认真地去感受茶汤的香气，更用心地去记住这个平凡的下午。
朋友把点好的茶递给我，碧绿的茶沫在碗里泛起细腻的纹理。我双手接过来，忽然不像往常那样牛饮了。屋子里很安静，能听到水沸的余音。那一刻，好像什么都没想，又好像明白了点什么。这碗茶，这个午后，这次闲聊，确实就是唯一的一次啊。喝完了，这个特定的情境就永远过去了，哪怕明天我们再来一遍，也绝不是“这一遍”了。
生活里太多时候，我们过得像个自动导航的机器，觉得日子嘛，一天天差不多。但“一期一会”这种思想，轻轻戳破的就是这种麻木。它不一定要多么隆重，可能就是在下班路上，特意停下来看看天边奇怪的云；或者接到老友电话时，多耐心听他说几分钟琐事。意识到每一次都是“唯一”，寻常时刻里，也许就能品出一点不寻常的滋味来。
茶喝完了，嘴里有点苦，之后又慢慢回甘。朋友开始收拾茶具，动作轻轻的。窗外的光线斜了一点，时间确实不早了。我忽然觉得，今天这茶，喝得挺值。有些道理，听别人说千遍，不如自己在一个安静的下午，实实在在地感受到那么一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