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头添扇贝

发布时间:2025-12-31 07:13:30 来源:原创内容

老头添扇贝

老街坊们都叫他老陈头。退休这些年,他最大的乐趣,就是每天下午拎着他的小马扎,揣上那把油光发亮的蒲扇,坐到巷口的榕树下。扇子不是用来扇风的,至少不全是。他那把蒲扇的边儿上,总别着一根细细的、磨得发亮的竹签。

他在等他的扇贝。当然,不是海里那种带壳的鲜货。老陈头等的,是菜市场拐角那家海鲜摊的老板娘。老板娘人爽利,知道他这个老主顾的怪癖——专挑那些壳子最大、纹路最深的扇贝。老陈头买回去,也不急着吃。他把扇贝在清水里养上半天,看着它们微微开合,吐尽沙。

真正的功夫,在后头。傍晚时分,老陈头就坐在自家那张老旧的八仙桌前,台灯拧亮。他戴上老花镜,从抽屉里取出那套跟了他几十年的家什:小锤、细镊、还有那把蒲扇上取下的竹签。扇贝已经蒸熟,壳自然张开,露出肥嫩的贝柱和黄。街坊以为他这是要吃,可老陈头第一筷子,却往往不是奔着肉去。

他用竹签的尖儿,极轻、极慢地,去挑贝壳内侧那一层膜。那层膜薄如蝉翼,紧贴着贝壳内壁复杂蜿蜒的沟壑与纹路。他的动作慢得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,呼吸都屏着,生怕一口气吹破了。挑起来一点,再用细镊子小心翼翼地捏住,一点点地撕剥。他要的,是那一整张完整无缺的、带着贝壳天然虹彩与生长纹的薄膜。

“您这是图个啥呀?”有邻居串门看见,忍不住问,“费这老鼻子劲,那膜又不能吃。”

老陈头只是笑笑,也不多解释,眼神又落回手里的活计上。他这“添扇贝”的名头,就是这么来的。不是添加佐料,是“添”一份外人看来毫无用处的耐心。他说,这就像以前在厂里雕模具,差一丝一毫,整个件儿就废了。剥这层膜,心不能急,手不能抖,你得顺着它的“脾气”来。

有一回,一个扇贝的膜特别脆,撕到一半就裂了道口子。老陈头举着那片破膜,对着灯看了好一会儿,轻轻叹了口气,这才开始享用那份迟来的晚餐。贝肉凉了,但他吃得依旧津津有味。问他可惜不,他摇摇头:“东西嘛,成了是缘分,不成也是它的命数。强求不得。”

剥下来的完整薄膜,他并不收藏。而是用清水漂净,平平地贴在裁好的小宣纸上,再压进一本厚重的旧字典里。日子久了,那本字典的中间部分鼓鼓囊囊。没人知道里头有多少片。他也不给人看,仿佛那“添”的过程本身,就是全部意义所在。那片膜最终在书页里干透、定型,记录下那只扇贝独一无二的生长轨迹,也封存了老陈头那一下午屏息凝神的时光。

儿子从大城市回来,看见老爷子又在那儿捣鼓,忍不住说:“爸,您这纯粹是浪费时间。想吃扇贝,我给您买即食的,肉都给您剥好的,多省事。”

老陈头擦了擦竹签,慢慢说:“省下来的时间,用来干啥呢?”儿子语塞。他接着道:“这东西啊,就像过日子。你们都图快,高铁要快,快递要快,吃饭也要快。可有些滋味,有些门道,快不起来。就得这么慢慢地‘添’,手里有件牵着你心神的事,日子才过得踏实,过得有纹有路。”

儿子怔了怔,不再说话。第二天下午,他搬了个凳子,也坐到八仙桌旁,看父亲那双布满老年斑的手,如何稳如磐石地,进行一场寂静无声的剥离。屋里只有窗外隐约的市声,和竹签与贝壳摩擦时几不可闻的悉索声。那一刻,时间好像真的慢了下来,慢得能看见光线里浮动的微尘,慢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。

老陈头也许说不出什么大道理。但他用一根竹签,一片扇贝壳,在这个什么都求“快”的世界里,固执地践行着一种“慢”的哲学。这哲学关乎专注,把全部精神投注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上;也关乎敬畏,对自然造物的精巧保持谦卑,不去粗暴地占有,而是尝试着去理解、去留存那瞬间的、脆弱的美。

后来,儿子回了城市。偶尔在工作焦头烂额、觉得什么都一团糟的时候,他会忽然想起父亲灯下那微驼的背影,和那片在竹签下逐渐显露的、完整的虹彩。心里便会莫名地静下来一点。他想,父亲“添”的哪里是扇贝呢,他是在那一片片贝壳上,一遍又一遍地,添补着被匆忙生活磨损掉的那份从容的底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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