越南三 片三轮车车夫一
越南三 片三轮车车夫一
去越南之前，朋友就跟我念叨：“到了河内，说什么也得坐一回‘客先死’。” 我听着这名字就犯嘀咕，啥叫“客先死”？等真到了还剑湖边上，一看就明白了。那种三轮车，客人坐在前面，高高在上，车夫在后面蹬车，视野全让客人给挡住了。这要是一个急刹车或者撞上点儿啥，坐在前头的客人可不就得“先”遭殃么？名字起得真是又形象，又带着点儿越南人特有的幽默和豁达。
我站在街边，看着几辆叁轮车慢悠悠地晃过去。车夫们大多皮肤黝黑，精瘦精瘦的，脖子上搭着条已经看不出本色的毛巾。他们不怎么吆喝，只是用眼神扫着路人，那眼神里有期待，也有些许疲惫。我正犹豫着，一个看着约莫五十来岁的车夫把车停在了我旁边。他没说话，只是冲我笑了笑，拍了拍那铺着凉席的前座。
得，就他了。谈好价钱，我小心翼翼地爬上前座。这一坐上去，感觉立刻就不一样了。整个人高出路面一大截，街景、行人、摩托车流，毫无遮挡地扑面而来，还真有点“检阅”街道的意思。可心里那点不安也冒出来了，我这不成了车夫的“人肉盾牌”了么？
车夫在我身后不紧不慢地蹬起车。他的技术很稳，在摩托车和汽车的缝隙里灵活地穿行。一开始，我身子绷得紧紧的，手不自觉地抓住扶手。但过了一会儿，发现他的节奏有一种奇妙的韵律，不快，但始终在前进。耳边是他轻微的喘息声，还有车轮碾过老街道时，链条发出的、有规律的“嗒嗒”声。
我们穿过热闹的叁十六行古街，空气里混杂着咖啡香、香料味和鱼露特有的气息。他偶尔会用带着浓重口音的简单英语，指给我看某个有年头的建筑，或者告诉我某条小巷子是卖什么的。更多的时候，他只是沉默地蹬着车。我从后视镜里，能看到他小半张脸，汗水顺着脸颊的皱纹往下淌，他也只是随手用毛巾抹一把。
这种体验很特别。我和他，一个在前，一个在后，共同构成这辆车的两个部分。我看风景，他看路——或者说，看我的背影。这种位置关系，微妙地定义了我们短暂的缘分。我不是坐在封闭汽车里的游客，我能闻到市井的味道，能感受到阳光和偶尔飘来的细雨。而他，也不是一个隐身的司机，他的存在，他的呼吸和汗水，实实在在地成为我这段旅程的一部分。
路过一个上坡，他的喘息明显重了起来。我甚至能感觉到他站起来蹬车时，车身微微的晃动。我想回头说句什么，或者做点什么，但好像又都不太合适。这种时候，任何的言语似乎都显得轻飘。他是在用最原始的力气，换取一份生计，而我，用一点钱，买一段悠闲的视角。这大概就是最直白的交换了。
车缓缓停在还剑湖边。我付了钱，额外加了一点小费。他接过去，又露出了那种朴实的笑容，双手合十，对我点了点头。我看着他调转车头，慢慢地蹬走，去寻找下一个客人。他的背影，渐渐融入了河内街头永不停歇的车流和人海里。
我站在湖边，脑子里还回响着那有节奏的“嗒嗒”声。这“客先死”的叁轮车，坐着是有点忐忑，但它却让我用一种最不隔阂的方式，贴近了这座城市的皮肤，感受到了一种沉甸甸的、真实的温度。那车夫，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，但他和他那辆车的影子，恐怕会在我对于河内的记忆里，停留很久。这大概就是旅行中最有意思的部分吧，遇到一些人，经过一些事，说不清道不明，但就是印在那里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