的我水流一地
的我水流一地
厨房的水槽又堵了。我拧开水龙头,看着那水慢慢聚积,漫过碗碟的边缘,然后不情愿地、黏糊糊地溢出来,顺着橱柜门往下淌。我没急着去找皮搋子,只是站在那里看。水渍蜿蜒,像一幅即兴创作又迅速消亡的地图。这景象莫名让我想起些别的什么。
对了,是去年夏天,老房子后院那个坏了的浇花水管。裂了道小口子,水滋出来,在午后的太阳底下亮晶晶的。我当时也没管,就看着水流了一地,漫过水泥地缝里倔强的青苔,慢慢洇湿一片。邻居从篱笆那边探过头喊:“哎,你家水管漏啦!”我应了一声,还是没动。那种感觉很奇怪,好像看着某种东西不受控制地、温柔地铺展开,心里反而有种奇异的平静。那是一种“失控的安宁”。
我们这日子,过得太“紧”了。时间要卡准,任务要完成,话要说得体,情绪要管理。像个拧得严严实实的水龙头,每一滴水都得落在该落的地方,不能浪费,不能出错。可人哪里是水龙头呢?心里头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玩意儿,总得有个去处。
有时候我觉得,心里也像有个没关好的阀门。不是嚎啕大哭那种决堤,是悄无声息的渗漏。可能是在下班路上,听到一首老歌,忽然就愣在那里;可能是深夜刷到什么无关紧要的片段,鼻子一酸;也可能是对着一地狼藉的水渍,莫名其妙出了神。这些瞬间没来由,没目的,就是发生了。它们不解决问题,甚至不带来任何慰藉,只是纯粹地“流出来”了。这种“情感的渗漏”,算不算是生活的一种自我调节?
我蹲下身,擦那摊水。抹布吸饱了水,沉甸甸的。这让我想起小时候,在奶奶家玩雨后的积水,用手掌拼命按下去,水从指缝里挤出来,凉丝丝的。那是一种毫无功利心的快乐,仅仅是为了感受那“流动”本身。现在呢?现在连感受都像带着任务。我们忙着记录感受,分析感受,在社交平台上修饰感受,却忘了感受最初就是水一样,流过去,就流过去了。
通水槽的师傅后来还是来了,带着粗粗的弹簧钢丝,嗡嗡地往里捅。没多久,听见“咕咚”一声闷响,积水打着旋儿退了下去,下水道恢复了顺畅的、贪婪的吞咽声。师傅满意地收拾工具,说:“好了,这下畅通了。”我道了谢,付了钱。
厨房恢复原样,干燥,整洁。可我却有点怀念刚才那一地的水光了。它那么真实,那么不顾形象地摊在那里,映着顶灯晃晃悠悠的影子。那是一种不设防的状态。我们太追求“畅通”了,追求高效无误的流转,容不得一点淤塞,更容不得无谓的漫溢。可人生或许真的需要一点这样“无用的漫溢”。需要一些不为了抵达何处、不为了浇灌何物的流淌。就让它流一地吧,漫过精心规划的生活版图,露出底下被忽略的、真实的纹理。
窗外又开始下雨了,淅淅沥沥的。我忽然觉得,这座城市里,此刻有多少像我一样的人,心里正有着细小的、看不见的渗漏。没关系,就让它漏一会儿吧。或许,正是在这些无人看见的、微小的“失控”里,我们才真正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——不是作为一个功能正常的器具,而是作为一个还会淤塞、也会漫溢的、活生生的人。
水终会干,地终会净。但被水浸过的那片刻凉意,或许能留在记忆的砖缝里,长出点不一样的苔藓来。那也挺好,不是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