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人在上面一个在下

发布时间:2025-12-31 22:01:05 来源:原创内容

一个人在上面一个在下

老张蹲在脚手架底下,点了一支烟。抬头往上看,儿子正悬在十几米高的地方,给外墙刷最后一遍漆。阳光刺眼,他眯起眼睛,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,像一只贴在墙上的壁虎。

这画面,他太熟悉了。叁十年前,他也是上面那个人。那时候父亲在底下扶着梯子,嗓门洪亮地喊:“稳着点!左手抓牢!”如今角色对调,他却常常不知道说什么。儿子大学毕业后,愣是跟着他干起了装修。为这事,爷俩没少怄气。

上面传来刷子刮过墙面的声音,沙沙的,很有节奏。老张忽然想起儿子小时候——大概五六岁吧,举着玩具刷子,学着他的样子在旧报纸上乱涂,嘴里还念念有词:“爸爸是这样刷的!”那时候多好啊,儿子眼里全是他这个“上面的人”。

“爸,递桶漆上来!”声音从上面飘下来。老张应了一声,把系着绳子的油漆桶慢慢拉上去。绳子磨过钢管,发出轻微的吱呀声。他忽然有点恍惚,这绳子连着的不只是一桶漆,好像还有什么别的。

儿子接过去的时候,他瞥见那双年轻的手——沾满了白色漆点,但手指修长,关节分明。这双手本该敲键盘、握钢笔的。老张心里那点疙瘩又泛起来了。他清了清嗓子,尽量让声音听起来随意:“今天这活儿完了,后面那家写字楼的单子,你去谈吧。图纸你都看明白了。”

上面安静了几秒。“你去不就得了?你熟。”

“我老了,嘴笨。”老张把烟头踩灭,“现在都是年轻人的天下。你读了那么多书,不比我会说?”这话半真半假。他是真觉得儿子能行,也是真想把他往前推一步。老张这辈子最懂得一个道理:这世上的人,总得有人在上头扛着风雨,有人在下头托着根基。但谁在上谁在下,不该是一成不变的。

风大了起来,脚手架上的防尘网哗哗响。老张看见儿子调整了一下站姿,脚踩得更稳了。这小子,其实早就不需要他在下面指手画脚了。那些工艺要点,什么“横刷竖理”、“薄涂多遍”,儿子比他还讲究。上次客户夸墙面平整得像镜子,儿子只是笑笑,说“我爸教的”。

“对了,”老张又开口,“你妈说晚上包饺子。叁鲜馅儿的。”

“好嘞!”上面的声音明显轻快了些。

老张退后几步,端详着已经刷好的大半面墙。白色在阳光下亮得晃眼,均匀得像一整块玉。他突然意识到,儿子刷墙的姿势和自己不一样——自己总是用整个胳膊带动,儿子却更多用手腕的巧劲。这细微的差别里,藏着两代人的印记。他那代人是使力气,儿子这代人,更会使巧劲儿。

或许,这才是真正的“传承”吧。不是一模一样地照搬,而是在老地基上,长出新的样子。老张心里某个拧巴的地方,忽然松动了。他不再觉得儿子留在这一行是“屈才”。能把一件事做到极致,无论在什么位置,都是体面的。

太阳西斜,影子拉得老长。儿子开始收拾上面的工具。老张在下面接着,一件一件,配合得默契极了,仿佛一场无声的交接。当儿子踩着钢管一步步下来,脚终于踏到实地时,老张很自然地递过去一瓶拧开的水。

“这面墙,刷得漂亮。”老张说。

儿子仰头灌了几口水,用胳膊抹抹嘴:“底下有几处旧裂缝,我调了点弹性腻子补过,以后不容易裂。”他说这话时,眼睛看着墙,语气平淡,却透着专业。

老张点点头,没再多说。他弯腰去收地上的杂物,儿子也同时蹲下来。两个脑袋几乎碰到一起,又同时抬起,对视一眼,都笑了。这一刻,没有上面,也没有下面。只有两个男人,刚完成一件像样的活计,准备回家吃一顿热乎的饺子。

回去的路上,儿子开着车。老张坐在副驾驶,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。那些新建的高楼,玻璃幕墙亮晶晶的。他想,明天,或者后天,又会有人爬上新的脚手架。而底下,也总会有人看着,守着,递上一桶需要的漆。这寻常的景象里,藏着最踏实的生活真相——日子就是这样,一上一下,相互照应着,才能稳稳地向前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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