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同学聚会》6
《同学聚会》6
老张推开包厢门的时候，里头正闹得欢。烟雾、酒气、还有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热乎劲儿，混在一块儿朝他扑来。有人眼尖，立马喊起来：“哟！张总来了！就等你了！”他脸上堆起笑，拱着手往里走，心里却嘀咕，什么张总，就是个跑销售的，这称呼听着怎么就那么别扭呢。
座位是早安排好的。他被按在当年班花李薇旁边，说是“老同桌叙叙旧”。李薇倒是没怎么变，就是眉眼间那股子灵动劲儿，被一层精致的妆容盖住了些。她笑着给他倒茶，手腕上的镯子轻轻响。“听王鹏说，你现在做得可大了？”她问得随意，眼神却在他腕表上停了半秒。老张心里那根弦，悄悄绷紧了。他知道，这聚会啊，从坐下这一刻起，那股子无声的较量，就算开始了。
酒过叁巡，话匣子彻底打开。当年的学霸如今在研究所，抱怨项目经费紧；当年的体育委员发了福，说自己开了几家连锁健身房，口气不小。每句话都像抛出去的鱼饵，等着看别人怎么接，也等着显摆自己水里的深浅。老张听着，偶尔附和几句，心里那股疏离感却越来越重。他忽然想起毕业前那个晚上，也是这帮人，在操场上喝廉价啤酒，对着星空喊“友谊万岁”。那时候的月亮，好像比现在亮得多。
“要说咱们班，现在混得最好的，还得是人家陈默吧？”不知道谁起了个头。话题一下子转到那个当年沉默寡言、现在据说身家不菲的同学身上。细节被描绘得有鼻子有眼：开什么车，住哪个小区，项目做到国外去了。语气里掺着羡慕，也带着点酸。老张没搭腔，他想起上个月在建材市场好像瞥见过陈默，在一个小摊位前跟人争价钱，穿件旧夹克，背影有点佝偻。他没上去认。现在听着这些传奇，他只是默默喝了口酒，胃里有点烧得慌。
李薇凑近了些，香水味淡淡的。“哎，老张，听说你们行业最近有机会？我有个表弟……”她话没说完，但意思到了。老张打着哈哈，把话头绕了过去。他忽然觉得很累。这顿饭吃的不是情谊，是资源，是人脉，是掂量彼此还有多少利用价值的秤砣。那些青春的影子，在推杯换盏和言不由衷里，越来越模糊。
聚会散场时，已近半夜。大家在酒店门口拉扯着，说着“常联系”、“下次一定”，声音在冷风里飘着，没什么分量。老张叫了代驾，靠在车边等。班长走过来，拍了拍他肩膀，舌头有点大：“今天……挺好！大家都挺好！”老张点点头，看着班长被扶上车的背影，那个当年在篮球场上叱咤风云的队长，如今肚子挺着，脚步有点蹒跚。
车来了。老张坐进后座，摇下车窗。冷风灌进来，让他清醒了不少。他回头看了一眼那金碧辉煌的酒店大门，同学们叁叁两两地散去，很快融进城市的夜色里，不见了。他想，也许下次，他不一定会来了。有些东西，留在记忆里那个亮堂的晚上，或许更好。车子缓缓启动，汇入车流。窗外的霓虹灯明明灭灭，映在他脸上，看不出什么表情。这城市真大，大得容得下所有人的野心和伪装；这城市也真小，小到一场同学聚会，就把十几年的时光，压缩成一顿饭的功夫，吃进去，滋味复杂，却再也吐不出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