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亲ちゃんとしよ
母亲ちゃんとしよ
这个标题,是我在清理旧电脑时,在一个不起眼的文件夹角落发现的。一串日文假名,夹在几份大学作业的文档之间。光标在那里悬停了很久,记忆像被雨水洇湿的墨迹,一点点晕染开来。
那大概是我刚学日语不久,带着点半吊子的兴奋,总想在生活中用用看。“母亲”后面跟着的那个“ちゃん”,是种亲昵的称呼,大概类似“老妈”或者“娘亲”的感觉。后面那个“しよ”,是“一起做吧”的意思。连起来读,就是“老妈,我们一起做点什么吧”。
我盯着这行字,忽然有点鼻酸。那个“一起做点什么”的邀约,后来好像从未正式说出口过。
小时候的“一起做”,是理直气壮的。踮着脚把沾满泥巴的小手举到她眼前,“妈妈,一起洗手!”;摊开一本图画书,指着看不懂的字,“妈妈,一起读!”;甚至只是捏着一团不成形的橡皮泥,也要塞到她手里,“妈妈,一起玩!”那时候,她的时间仿佛是用不完的,总能分出那份“一起”的耐心,把我那些琐碎的要求,变得郑重其事。
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,这种“一起”变得稀薄了。可能是我开始有自己的房间,有自己的朋友,有她听不懂的烦恼和音乐。我们依然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,但时间的轨迹,像是慢慢分开的溪流。她的世界围绕厨房、阳台和我的起居打转,我的世界则向着门外那个更广阔、也更喧嚣的地方扩张。对话变成了日常的报备:“妈,我明天晚点回来。”“嗯,饭菜在锅里。”那份“一起做点什么”的心思,被遗忘在了成长奔跑的路边。
直到我离家工作,隔着几百公里的电话线,这种距离感更清晰了。她的声音总是带着笑,问些重复的问题:吃饭了吗?天气冷吗?工作累不累?我的回答也总是简短:吃了,不冷,还好。我们默契地避开了那些可能沉默的空档,仿佛“一切都好”就是最好的话题。
可那个旧标题,像一枚小小的石子,投进了心里这潭看似平静的水。我忽然很想穿越回创建那个文件夹的下午,问问当时的自己:你想和妈妈一起做什么呢?是约好一起看那部她喜欢的老电影?还是想让她教你织那条总是学不会的围巾?或者,仅仅是想让她坐下来,听听你刚学会的那首日文歌怎么唱?
这个发现,让我有了一种迟来的紧迫感。我关掉电脑,拿起手机。这次,没有犹豫,直接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。响了两声就接了,好像电话就在她手边。
“妈,”我听见自己的声音,比平时软了一点,“你上次说想换个新花盆养那盆君子兰,对吧?下周末我回去,我们一起去花市挑挑?我知道有个很大的花卉市场。”电话那头安静了一秒,然后传来她明显高兴起来、却又试图掩饰的声音:“哎,好啊!你那么忙,不用特意……不过那市场远吗?坐哪路车能到?”
我们就这样,围绕着花市、公交车和君子兰喜阴还是喜阳,聊了足足二十分钟。挂掉电话,心里那块空了许久的地方,好像被什么东西温柔地填了一下。原来,那份“一起”的邀约,从来不需要多复杂的计划。它可能就藏在一次共同挑选花盆的出行里,藏在一次对于养花心得的闲聊里。
那份名为“母亲ちゃんとしよ”的文件,我终究没有点开,也没有删除。就让它留在那里吧。它已经完成了它最重要的使命——提醒我,有些话,要趁早说;有些事,要趁着阳光还好,一起去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