啊,你罢惭别操了
啊,你罢惭别操了
这话不是我说的,是隔壁老张,冲着他那正上高中的儿子吼出来的。当时我正好路过他家楼下,窗户开着,那声音带着点嘶哑,又沉又重,像块石头砸下来。我脚步顿了一下,心里头跟着“咯噔”一响。这声吼里头,憋着的东西太多了。
老张的儿子,我是知道的。挺白净一孩子,以前见了面还会喊声叔叔。可不知道从啥时候开始,那眼神就有点飘,老是盯着手机,手指头划得飞快,像是在追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。老张呢,开出租的,一天到晚在路上跑,挣的都是辛苦钱。他老婆在超市干活,两口子心思都扑在那孩子身上,就指望他能“争口气”。
可这“气”好像越争越远了。成绩单上的数字一次比一次难看,老师的电话倒是来得越来越勤。说的也无非是那些:上课走神,作业敷衍,整个人像丢了魂。老张起初是劝,好好说,后来是骂,再后来,就是现在这样,吼出那句糙的。
“操”这个字,在这里早就不带原本那点意思了。它是一种情绪的泄洪口,是看着自己最在乎的东西,像握在手里的沙子,越用力,流失得越快时,那种完全失控的无力感。你明明看着他走在一条下坡路上,你伸手去拉,他却甩开,还嫌你烦。你想给他铺条你认为最稳当的路,他偏要往旁边的泥潭里踩。那种火,是烧着心窝子的。
这哪是说给孩子听的?这分明是老张在对着自己吼,对着生活吼。他操劳半生,方向盘磨穿了手掌皮,就为换儿子一个安稳的未来。可这未来,在儿子那里好像轻飘飘的,比不上手机屏幕里一闪而过的那些碎片。那种价值感的崩塌,才最伤人。他觉得自己所有的付出,像个笑话。
我也点过一根烟,在夜里想过这事儿。我们这代人,是不是太“操”心了?从他们生下来,心就悬着。怕他饿,怕他冷,怕他输在起跑线,怕他行差踏错。我们把这颗心,死死地绑在他们身上,他们一动,我们就疼。我们恨不得变成他们身上的盔甲,替他们挡开所有的明枪暗箭。可我们忘了,盔甲穿久了,也闷,也重,也让人想挣脱。
孩子那边呢?他们恐怕也有句话堵在嗓子眼:“你罢惭别操(心)了!”他们活在另一个我们不太懂的世界里,那里有他们的规则,他们的快乐,他们的焦虑。我们的爱,铺天盖地落下来,有时候像阳光,有时候,真的像暴雨,让他们无处可躲。他们也许不是不想好,只是在我们规划好的那条笔直大路上,他们感到窒息。他们想喘口气,想试试旁边那条弯弯曲曲、长满野草的小径,哪怕会摔跤。
这就像一场拔河,两头都在用力,绳子绷得笔直,吱呀作响。一头喊着“我为你好!”,另一头闷着声想“我要自己好”。谁都不松手,谁都觉得对方在把自己往悬崖边拉。其实,也许该松一松手心的汗,看看绳子中间那块红布,它到底代表着什么。是光宗耀祖的分数,还是一个能笑得真实、活得有劲的人?
老张那声吼之后,楼道里安静了很久。我慢慢走开,心里那点翻腾却没平息。我在想,也许真正的“为你好”,不是一刻不停地替他“操盘”人生,不是在他每一次偏离我们轨道时的怒吼。而是在他小时候,紧紧牵着他的手,告诉他哪是坑;等他大了,得学会站在他身后,看着他走,在他真的快要摔倒时,才一个箭步冲上去,扶一把。
这很难,我知道。比每天早起贪黑干活难多了。这得忍住多少脱口而出的“你应该”,咽下多少句“听我的”。这得把自己的心,练得硬一点,又软一点。硬是容得下他犯错,软是永远给他留着回头的灯。
楼上的灯还亮着。不知道老张和他儿子,现在怎么样了。那句话像根刺,扎在两人中间。但有时候,疼一疼,是不是也能疼醒点什么?希望他们都能找到,那把松开绳子又不让彼此摔倒的巧劲。这条路啊,父母和孩子,都是第一次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