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男苍女
一男苍女
老陈最近有点烦。不是工作上的事儿，他那份清闲的差事，干了二十年，早就跟呼吸一样自然。烦的是家里头。准确说，是家里那几位“女领导”。
这话要是让他媳妇听见，准得拧他耳朵：“哟，陈大老爷，您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！”老陈只能缩缩脖子，讪笑。福，他当然知道。可这福气，有时候也跟山一样，沉甸甸地压着。
咱们先来数数这“领导班子”。头一位，自然是结婚二十五年的老伴儿，王主任。家里大事小情的总指挥，从儿子当年报志愿，到如今家里窗帘换什么颜色，全在她的一念之间。第二位，是刚工作没两年的闺女，新时代独立女性，主意正，说话跟蹦豆儿似的，天天琢磨着给老两口“更新观念”。第叁位，是去年接来的老母亲，八十了，身体硬朗，就是记性有点往回走，唯独对儿子小时候那点淘气事记得门儿清，动不动就拿出来当众宣讲。
您瞧，这一男叁女，就构成了老陈日常的全部社交圈。用他闺女的话说，这叫“结构性压力测试”。
就说上周末吧。老陈想着表现一下，起了个大早去菜市场，精心挑选，回来照着手机础笔笔，整了四菜一汤。满心期待等着表扬。王主任先尝了一口红烧肉，眉头微蹙：“老陈，这肉焯水时间不够吧，腥气没去净。而且，糖色炒老了，有点苦。”得，总指挥一锤定音。
闺女夹了一筷子清炒时蔬，嚼了两下：“爸，你这油用的是花生油吧？热量太高了。现在都提倡低温少油，橄榄油或者水炒。你这烹饪方式得升级。”观念更新官立刻上线。
老母亲倒是吃得乐呵，眯着眼：“我儿打小就不会做饭，记得不，八岁那年想烤红薯，差点把灶房点喽！”历史档案管理员适时补充背景资料。
老陈那点成就感，就跟汤上的热气似的，飘两下，没了。他默默扒着饭，心里头那个憋屈啊。这哪是吃饭，简直是开他的生活评审会。可你能说啥？叁位，哪位说的没点道理？哪位不是为他、为这个家好？这大概就是甜蜜的负担最生动的写照了。
有时候老陈也琢磨，自己在这个家，到底是个什么角色？顶梁柱？好像早就过了那个光靠力气的年代。决策者？重大事项他确实有一票，但往往是在叁位女领导达成初步共识之后。思来想去，他给自己找了个定位——关键缓冲带。婆媳间有点小摩擦，他得插科打诨和稀泥；闺女和她妈观念冲突，他得两边听诉苦，再找点共同话题；老太太念叨旧事，他是最忠实的听众，还得适时提问，让老人家有成就感。
这个角色，技术含量可不低。需要耐心，需要智慧，更需要一点“装傻充愣”的幽默感。
那天下午，老太太午睡，闺女出门聚会，难得就剩他和王主任在客厅。电视开着，谁也没认真看。老陈忽然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：“老伴儿，你说，我是不是挺没用的？”
王主任转过头，看了他好一会儿，拿起一个橘子慢慢剥：“瞎想什么呢。没用？没你，妈跟谁念叨那些老黄历去？闺女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，冲谁显摆去？我……我跟谁挑红烧肉的毛病去？”
她把剥好的橘子掰下一大半，塞到老陈手里。老陈接过，橘子瓣温温的，甜里带着点恰到好处的酸。他没说话，心里头某个堵着的地方，好像忽然就被这普通的甜给化开了。
他好像有点明白了。在这个以女性声音为主旋律的家庭里，他的价值或许不在于发出最响亮的音符，而在于提供一种稳定的低音，一种包容的氛围基底。让高音更清亮，让中音更温润，让所有声音在一起，不至于刺耳，反而成了一曲热热闹闹的生活交响。
晚饭时分，热闹再度回归。老太太讲起老陈小时候上树掏鸟窝的壮举，闺女吐槽着公司里的奇葩同事，王主任规划着下周末全家去哪转转。老陈依旧话不多，忙着给母亲夹容易消化的菜，听闺女说话时不住点头，给媳妇碗里添了勺她爱喝的汤。
窗外灯火渐次亮起，屋里饭菜香气混着琐碎的对话，满满当当。老陈听着耳边交织的、属于他生命中最重要三个女人的声音，忽然觉得，这一男苍女的格局，也没什么不好。这或许就是最普通，也最结实的一种幸福模样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