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爷爷和媳妇》8中文
《爷爷和媳妇》
老张头蹲在自家院门口的石墩上,吧嗒吧嗒抽着旱烟。烟锅子里的火光明明灭灭,就像他这会儿的心思。儿媳妇小慧在厨房里忙活,叮叮当当的声响隔着院子传过来,听着就利索。可老张头这心里头,总觉得隔着点啥,像蒙了层窗户纸,透亮,但就是戳不破。
说起来,小慧进门也叁年了。人勤快,心眼也不坏,把儿子照顾得周周到道,对这个家更是没得说。可老张头就是觉得,俩人中间总横着点客气。这客气不是生分,倒像是一种小心翼翼的维护。比如小慧给他买新衣裳,总是挑最软和的料子,说“爸,这个穿着舒服”。他呢,接过手,嘴里嘟囔着“又乱花钱”,心里头暖,可再多的话,就挤不出来了。
改变是从那只旧藤箱开始的。上个月底大扫除,小慧从阁楼鼓捣出一堆老物件。那只藤箱边角都磨白了,锁头也锈住了。小慧没当破烂扔,反而擦了又擦,抬到老张头跟前:“爸,这箱子看着有年头了,里头装着宝贝吧?”老张头眼神一晃,仿佛被这话牵回了四十年前。他颤着手,找来螺丝刀,拗了老半天,“咔哒”一声,锁开了。
箱子里没什么金银,整整齐齐码着的,是些旧课本、泛黄的奖状,还有一本塑料皮包着的《毛泽东语录》。最底下,压着个铁皮盒子。小慧没凑近看,只是递过来一杯刚泡好的茶,轻声说:“您慢慢看,中午咱吃面条,我揉面去。”说完就转身回了厨房。这份恰到好处的空间,让老张头松了口气。他打开铁盒,里面是几枚生锈的毛主席像章,还有一张更旧的照片——他年轻时和战友的合影,背景是辽阔的东北平原。
那天中午,饭桌上出奇地安静。小慧也没多问,只是把炸酱面里的肉酱,往他碗里多拨了一勺。老张头嚼着面,忽然就开了口,声音有点干:“那箱子……是我当年从黑龙江带回来的。那地方,冷啊,但人心热乎。”话匣子就这么打开了,断断续续,像淌开了的溪水。他说起青年点的火炕,说起冬天砍柴手上冻裂的口子,也说起了那个通讯地址已经模糊的初恋。小慧就听着,偶尔“嗯”一声,手里剥着蒜,不急不躁。
打那以后,院里的气氛好像悄悄变了。老张头还是会蹲在石墩上抽烟,但小慧晾衣服的时候,会顺嘴问一句:“爸,今儿日头好,您那件旧军大衣,我拿出来晒晒?”老张头就“唔”一声,算是应了。这日常的关心里,多了点不一样的滋味。小慧呢,有时候在厨房试做新菜,咸了淡了,也会端出来让老爷子尝第一口,说:“您舌头准,给把把关。”这一来一往,那层窗户纸,不知什么时候,就被这些细细碎碎的日常给润透了,破了。
入秋那天,小慧在院子里收白菜。老张头瞅了半天,趿拉着布鞋走过去,蹲下身,拿起另一把刀。他没说话,只是熟练地把白菜的老帮子削掉,码齐。小慧愣了一下,随即笑了:“爸,您这手法真利落。”老张头手下没停,闷声道:“当年在后勤,就干这个。冬储菜,可是个技术活。”阳光斜斜地照下来,一老一少,守着堆成小山的白菜,只有规律的切菜声和偶尔的几句闲聊。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菜叶的清气。
如今的老张头,还是不太会说什么亲热话。但他会记得小慧爱吃城东那家的桃酥,赶集时拐弯去买上一包,就放在堂屋的八仙桌上。小慧看见了,也不大声道谢,只是晚上做饭,一定会有一道炖得烂烂的红烧肉,那是老张头牙口不好后最爱吃的。这份默契的体谅,成了他们之间最坚实的语言。它比血缘慢热,却靠着一天天的真心实意,熬出了比血缘更绵长的亲情。院子里的枣树叶子快落光了,可树根底下,暖和着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