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色ⅩⅩⅩ

发布时间:2026-01-01 01:20:17 来源:原创内容

黄色电话亭

拐过街角,猛地就撞见它了。说“撞见”一点不夸张,那颜色实在太扎眼——不是柠檬黄,也不是鹅黄,是那种老式公共汽车身上刷的、浓得化不开的明黄色,在灰扑扑的旧街区里,像个从天而降的惊叹号。

是个电话亭。准确说,是个早就该退役的公用电话亭。玻璃上蒙着层薄灰,里面那部电话机,黑色听筒歪斜地挂着,看着就让人怀疑还能不能出声。现在谁还用这个呀?我心想。手机揣在兜里,它不香吗?可我的脚却像被那抹黄色粘住了,挪不动步。

这颜色让我想起点别的。不是向日葵,也不是稻浪。是小时候外公抽屉里,那本厚厚的、硬壳的《辞海》。书脊就是这种沉甸甸的黄色,翻开来,纸页脆脆的,有一股子好闻的旧纸味儿。外公总说,有啥不懂的,就“查查黄书”。他管那叫“黄书”,我那时还偷偷乐,觉得这称呼怪有趣的。那抹黄色,对我来说,就是“答案”的颜色。尽管里面的字儿我大半认不全,但光是摸摸那厚实的书脊,心里就莫名踏实,好像全世界的知识都安安稳稳地躺在那儿了。

这么一想,眼前这个黄色的铁皮盒子,不也是个装“声音”的容器吗?在它还风光的时候,多少人急匆匆跑进来,塞进硬币,颤抖着拨通一串号码。那里面装过报平安的轻松,也装过说不出口的思念,装过生意场上的焦急,说不定还装过生离死别的哭腔。这一方小小的、明黄色的空间,曾经承载过多少活生生的、滚烫的瞬间啊。它像个时间的罐头,把过去某个年代里,人们迫切想要连接彼此的渴望,原封不动地封存了起来。

我鬼使神差地推门进去。“吱呀——”一声,门轴发出干涩的呻吟。空间比外面看着还狭小,一股淡淡的铁锈味混着尘土气。我拿起那个沉甸甸的听筒,贴在耳边。没有忙音,什么都没有,只是一片深不见底的、沙沙的寂静。但我好像又不是完全在听寂静。

我仿佛能听见,很多年前,一个刚离家的年轻工人,在这里给家里报信,声音洪亮地说着“妈,我一切都好”;听见一个害羞的男生,攥着写满号码的纸条,练习了好几遍开场白,才红着脸拨出去;甚至能听见,某个雨夜,一个浑身湿透的路人,躲进来只是喘口气,对着无声的话筒,长长地、长长地叹了口气。这些声音的“幽灵”,好像都被这抹固执的黄色留住了,在空气里微微震颤。

我突然觉得,我们是不是走得太快了?快得把这些笨拙的、需要等待的、充满仪式感的“连接”方式,都远远甩在了身后。现在我们的连接多方便啊,手指一点,声音、画面瞬间抵达。可有时候,是不是也因为太容易,反而少了点分量?少了那种,攥着一把硬币,跑到街上,找一个安静的黄色盒子,鼓足勇气才敢开口的珍重感?

我轻轻挂好听筒,退了出来。黄色的铁皮在午后阳光下,依然耀眼得有些不合时宜。它肯定不是答案本身了。但它像个醒目的路标,或者一个巨大的、对于过去的问号,杵在那里。它问我,也问每一个路过的人:当所有的连接都变得轻飘飘的时候,我们是不是,也弄丢了点什么沉甸甸的东西?

我没法回答。只是离开时,又回头看了一眼。那抹黄色,在整条街的灰蒙蒙里,孤独,却挺得笔直。它不再传递声音了,但它本身,好像成了一句凝固的、无声的留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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