色色色色色干
色色色色色干
老张蹲在自家院门口，盯着那堵斑驳的土墙发愣。墙皮东一块西一块地脱落，露出里头深浅不一的黄泥底色，像一张生了怪病的脸。他手里攥着把刷子，脚边搁着半桶石灰水，心里头翻来覆去就琢磨着一个事儿：这墙，到底该刷成个啥色儿？
说起来也挺有意思。人这一辈子，眼睛睁开就离不开个“色”。小时候，天是蓝的，云是白的，田里的秧苗绿得能滴出水来，那种颜色鲜亮亮地扎进眼睛里，心里头就跟着敞亮。后来进了城打工，满眼是灰扑扑的楼，亮得晃眼的霓虹，还有工友身上洗得发白、沾着各色油漆点子的旧衣裳。颜色多了，杂了，心里头那份对“鲜亮”的念想，反倒像这墙皮，一层层淡了下去。
老伴儿在屋里头喊：“琢磨一上午了！刷个白墙不就完了？又干净又亮堂！”老张“嗯”了一声，没动弹。白的？他想起城里那些精装修的样板间，墙白得冰冷，晃得人眼晕，总觉得少了点热气儿。隔壁老王前阵子把他家外墙刷成了砖红色，远远看去挺喜庆，可走近了瞧，那红有点儿“愣”，像是硬贴上去的，跟周遭的树木田地不怎么搭调。
他站起身，用刷子蘸了点石灰水，在墙上随意抹了一道。湿痕先是深灰，慢慢变淡，最后留下一片不均匀的、透着底下泥土本色的白。这模样，倒让他想起一样东西来。
是记忆里村头那条河。夏天暴雨过后，河水会变得浑浊，泛着一种泥沙俱下的土黄色，汹涌地往下游奔。那颜色一点儿也不清澈，甚至有些“脏”，可里头那股子蛮横的生命力，裹挟着草根、落叶，还有泥土的气息，让人觉得踏实、有劲。那是一种“活”的颜色。现在那条河清了，治理得挺好，水是透亮的绿，可老张总觉得，它好像也跟着安静了，没了那股子浑厚的“脾气”。
这大概就是“色”的“干”吧。老张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么个词儿。不是干燥的干，是“干货”、“筋骨”的那个“干”。现在的很多颜色，太漂亮，太标准了，像是从机器里统一生产出来的，好看，却没魂儿。就像超市里那些包装精美的水果，形状颜色无可挑剔，咬一口，味道却总是差了点意思，少了日头晒过、风吹过的那股子“劲道”。我们看到的“色”，是不是也越来越像这些水果，只剩下光滑的表面，里头那份自然生长的、杂糅的、甚至带着点“土腥气”的“干”，反倒被我们过滤掉了？
他忽然知道这墙该怎么刷了。他没打算调出什么惊艳的颜色。石灰水本来的白，就挺好，但不必刷得那么均匀，那么刻意。让底下老墙的痕迹隐隐透出来一些，让阳光晒出的旧黄，雨渍留下的灰黑，都成为这面墙颜色的一部分。这面墙会像一本摊开的书，记录着这些年风吹雨打的痕迹，那才是它该有的、真实的“色”。
老张弯下腰，开始搅拌桶里的石灰。动作不快，却很稳。他不再追求墙面的绝对纯净平整，刷子走过，有些地方厚些，有些地方薄些，旧墙的肌理在白色的覆盖下，若隐若现，形成一种微妙的、有层次的过渡。这工作忽然变得有趣起来，像是在与这面老墙对话，帮它穿上一件新衣，却又允许它讲述自己的故事。
刷完一面墙，他退后几步看。夕阳正好斜照过来，给那不均匀的、透着底色的白墙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金边。颜色不再单一，在光线下显得丰富而柔和，稳稳地立在院子里，与旁边的柴垛、老枣树浑然一体。老伴儿出来瞧，看了半晌，说了句：“咦，这么一弄，还挺耐看。”
老张笑了笑，没说话。他心里头那点对于“色”的纠结，仿佛也在这简单的劳作中，慢慢地沉淀、舒展开来。原来，最美的颜色或许不在于多么鲜亮纯粹，而在于它是否承载了真实生活的“干”，那份沉淀下来的、有筋骨的底色。这底色，看得见，摸得着，也经得起时间的打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