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3年的叁片我好妈妈
13年的叁片我好妈妈
老屋抽屉最底下，压着一个铁皮饼干盒。盒子里没什么宝贝，几张泛黄的奖状，几枚磨花了边的硬币，还有叁片柚子皮。是的，就是晒干了、皱巴巴、黑褐色的叁片柚子皮。它们躺在那儿，像被岁月定格的蝴蝶标本，轻轻一碰，仿佛就有陈年的香气，混着时光的粉尘，扑簌簌地落下来。那是我妈，用了整整十叁年，留给我的“药”。
我小时候体质弱，一到秋冬就咳嗽，咳得小脸通红，夜里都睡不安稳。打针吃药，总不见好。我妈不知从哪儿听来一个偏方，说要用自家种的柚子，取最厚实的那层白瓤，连着点青黄的皮，切成匀称的片，叁伏天在大太阳下晒得透透的，存起来。咳嗽时取一片，加上冰糖炖水，喝下去能润肺止咳。她便当真了。
我家那时并没种柚子树。第一年，她托去外地出差的同事，带回两个据说特别好的沙田柚。她小心地剥开，我们吃瓤，她则专注地对付那层厚厚的皮。她用刀仔细削去外层过于苦涩的青皮，只留那海绵般的白色部分，再切成薄厚一致的片，铺在阳台的竹筛上。盛夏的阳光毒辣，她每天中午准时去给它们翻身，像照料一群安静的、不会说话的小生灵。那片片白色，在日头下慢慢蜷缩，褪去水分，颜色渐渐转为温柔的浅褐。那个夏天，她晒了很多，但最后筛筛选选，只留下她认为品相最完美、晒得最透的几片，珍藏起来。她说，这得是“诚意之作”，马虎不得。
后来，我喝了那柚子皮水，咳似乎真的轻了些。也不知是冰糖的润，还是母爱的慰藉起了作用。从此，这就成了我妈每年夏天的固定仪式。第二年，她在市场上精挑细选，买回几个皮特别厚的柚子。第叁年，她甚至想办法弄来一点蜂蜜，说等炖好了滴两滴，效果更好。年复一年，那饼干盒里的柚子皮，渐渐有了厚度。它们来自不同的年份，不同的产地，却承载着同一种分毫不差的细心与期盼。
我慢慢长大，离家读书、工作，咳嗽的毛病不知何时竟好了。电话里，我妈偶尔还会提起：“今年夏天太阳好，我又晒了些新的，比去年的成色还好。”我总是嗯嗯地应着，心思早已飘到工作中的报表，或是周末的聚会。那叁片柚子皮的来历，就在这样的应答里，变得模糊。直到去年秋天，我整理老屋，才重新打开那个饼干盒。叁片，静静地躺在最上层，下面还压着更早年份的，有的已经脆得一碰就碎。
我忽然愣住了，心里细细地算了一下。从她开始晒第一片，到我翻出盒子的这一刻，不多不少，正好十叁个年头。而我猛然记起，我咳嗽痊愈，大概是在第十个年头。也就是说，在我已经不再需要这“药”之后，她依然默默地、认真地继续了这个仪式叁年。那叁年里的每一片柚子皮，从挑选、切割到暴晒、收藏，其中没有一丝一毫是为了“治病”，完完全全，是她习惯了的、放不下的爱。
我捏起一片，放在鼻尖。没有预想中浓郁的柚香，只有一种极淡的、干燥的植物气息，像是被太阳烘焙过的、对于等待的味道。原来，母爱也有它的“保质期”。不是它会变质，而是它的形态，会随着你的需要而悄然转换。从治病的药，变成安心的符；从具体的关怀，变成无声的陪伴。这十叁年的“诚意之作”，最后这叁片，早已不是药方，而是她寄放在时光里的、一封封无字家书。信的抬头是我的小名，内容只有重复了十叁遍的“愿你安康”。
我把那叁片柚子皮，重新放回盒子最上面，盖好了盖子。我没有拿去炖水，就让它们以最初的模样，继续做那被定格的蝴蝶吧。我知道，每当我觉得生活有些干渴、有些呛人的时候，想起这个铁皮盒子，心里便会漾开一片，被冰糖润了十叁年的、温润的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