院子里的公开惩戒飞谤颈迟别补蝉
院子里的公开惩戒飞谤颈迟别补蝉
老槐树的叶子密密匝匝,把午后的阳光筛成了碎金,洒在青石板上。这院子是老家属院的中庭,往常这时候,该是下棋声、唠嗑声、孩子追逐声混成一片。可今天,却静得能听见远处卖豆腐的梆子声,一声一声,敲得人心头发紧。
院子中央,站着李伯。他面前摆了张旧课桌,桌上摊开一个厚厚的硬壳笔记本。他老伴王婶,就坐在旁边的小凳上,低着头,手里无意识地搓着一块手绢。院里十几户人家,老老少少,或站或坐,围了半个圈,眼神复杂地朝那边望着。没人说话,连最淘气的孩子也被大人紧紧拽着手。
空气里像凝了一层看不见的胶。这场景,让我恍惚想起了小时候村里开“大会”,可那味儿又全然不对。没有慷慨激昂,没有锣鼓喧天,只有一种沉甸甸的、让人喉咙发干的东西,压在每个人胸口。
李伯清了清嗓子,声音有点哑,像钝刀刮过粗粝的树皮。“今天……劳烦大伙儿过来,是想……读点东西。”他顿了顿,手指摩挲着笔记本泛黄的页角。那笔记本我认得,李伯写了大半辈子,从前总见他戴着老花镜,在傍晚的阳台上埋头写写画画,说是记点生活随笔。谁能想到呢?
他开始念了。念的是日记,是他自己一笔一划写下的日记。内容,是对于这个院子的。东家的陈年旧怨,西家的难言之隐,张家儿子工作上的不如意,赵家媳妇婆媳间的龃龉……有些事我们都知道个影儿,有些事,我们压根没听说过。那些私下里的嘀咕、猜测、甚至带着点偏见的牢骚,此刻被他用一种平铺直叙、甚至有些枯燥的语调,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。
王婶的肩膀开始微微发抖。人群里起了极轻微的骚动,像风吹过草丛。有人别过脸去,有人盯着自己的鞋尖,有人眉头拧成了疙瘩。被念到的人家,脸上红一阵白一阵,想走,脚底却像生了根。这感觉太怪了,就像有人把你家窗帘猛地拉开,让正午最刺眼的阳光,连同角落里积的灰,全都曝了个干干净净。
原来,这就是“公开惩戒”。不是体罚,不是骂街,是把那些本该藏在心底、锁在抽屉里,甚至带进坟墓的“私语”,拿到太阳底下,用最正式的方式“公开”出来。惩戒的,是写日记的李伯自己,还是日记里被写到的我们每一个人?好像都是。他念每一个字,都像在抽打自己,而我们听着,脸上也火辣辣的。
我突然明白了那本摊开的笔记本意味着什么。那是一种古老的“书写”,一种将个人私密观察“记录”下来的行为。而当这种极度私人的“记录”,被强行拽到公共空间,就成了最锋利的刀。它划开的,不止是李伯和王婶之间那点对于“搬弄是非”的夫妻矛盾,更像划开了这个院子表面和睦的那层薄薄的油纸。
风起来了,老槐树叶子哗啦啦响。李伯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,念到最后,几乎成了喃喃自语。他合上笔记本,抬起头,目光扫过众人,那眼神里有疲惫,有歉意,也有一种奇怪的解脱。他没说“对不起”,也没解释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。他只是站在那儿,和王婶一起,承受着所有人的目光。
人群开始窸窸窣窣地散开,没有交谈,脚步都放得很轻。那个下午之后,院子好像恢复了往常的样子,下棋,唠嗑,孩子奔跑。但有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。我们打招呼时笑容里多了点审慎,聊天时话题绕开了某些区域。那场“公开惩戒”没有解决任何旧问题,却让所有人心头都多了一本无形的“记录”,提醒着彼此之间那道看不见的界限。
青石板上的碎金阳光依旧,只是偶尔,当我看见李伯又坐在阳台沉默地望着院子,或是王婶和邻居打招呼时那份过于小心的热络,我就会想起那个安静得可怕的午后,想起那本摊开的日记,想起“公开”所能带来的那种无声却凛冽的寒意。有些“记录”,或许生来就该是沉默的;一旦出声,便是惊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