义姐是不良哺乳
义姐是不良哺乳
这话不是我说的,是巷口那几个摇着蒲扇的老太太嚼的舌根。她们眯着眼,看着我家院子,压低了声音:“那家的闺女,自己奶水养不活一个,倒把街那头没娘的小崽子抱来喂,这算怎么回事儿?不是正经哺乳,乱了套了。”我那时年纪小,不懂什么叫“乱了套”,只觉得她们的眼光像针,扎得人后背发痒。
义姐其实是我远房表亲,大我十来岁。她生头胎的时候,遭了大罪,孩子没留住,身子也垮了,奶水却意外地丰沛。那胀痛,听说像两块滚烫的石头坠在胸前,整夜整夜睡不着。正巧,隔壁胡同的老陈,媳妇难产走了,留下个猫儿似的早产儿子,哭起来都没力气,眼看要养不活。不知谁提了一句,老陈抱着试一试的心,红着眼眶,把那小得可怜的娃娃送到了义姐跟前。
我还记得那个下午。屋里光线暗暗的,有股淡淡的奶腥味和草药味混在一起。义姐靠在床头,脸色苍白,但眼睛很亮。她接过那个襁褓,动作有些笨拙,却又异常轻柔。解开衣襟时,她的手顿了顿,好像有点不好意思,但低头看到娃娃嘬着小嘴本能地寻找时,那点犹豫就化开了。说来也怪,那连奶瓶都呛不好的小东西,碰到义姐,竟安安稳稳地吃上了。屋里静悄悄的,只有细微的吞咽声。老陈蹲在门边,抱着头,肩膀一耸一耸的,没出声。
这事儿,就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死水潭。风言风语立马就起来了。“非亲非故的,这算什么?”“奶水能随便给人?不成体统!”“坏了规矩,以后那孩子认谁当娘?”那些话,锋利得很。义姐的婆婆先受不了,摔盆打碗,指桑骂槐,说家里出了个“菩萨”,可惜这菩萨不佑自家,专管闲事。我娘去看她,回来叹气,说义姐只是低着头,轻轻拍着怀里吃饱睡熟的孩子,半晌才说:“婶,您看,他笑了。他活过来了。”
后来我才慢慢咂摸出一点滋味。那些人口中的“规矩”、“体统”,像一道密不透风的墙。墙这边,是一个母亲胀痛的胸脯和一个婴儿求生的嘴;墙那边,是冷冰冰的伦理和旁观者清高的评判。义姐做的,不过是跨过了那道墙,把最本能的“生养”之力,给了一个最需要“哺育”的生命。这力量如此原始,如此直接,反而让那些习惯了在“规矩”里打转的人,不知所措,甚至感到恐慌。
那孩子,小名就叫“小石头”,真的一天天结实起来。他管老陈叫爹,管义姐叫“姨”,亲得很。义姐自己的身子,竟也因为这次哺乳,郁结散了,慢慢好了起来。再后来,老陈带着小石头搬去了外地,联系渐渐少了。巷口的老太太们也换了新的话题,谁家媳妇不孝顺,哪家菜又涨价了。
很多年过去,我偶尔会想起那个安静的午后,想起那份不合时宜的哺育。它没名没分,不合礼法,在许多人眼里,是一次“不良哺乳”。可恰恰是这“不良”,照出了某种刻板“良善”的狭隘。它无关血缘,甚至模糊了亲缘的边界,仅仅是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最质朴的援手。这份哺育里,没有那么多高深的道理,只有活下去的温度。这温度,或许比任何堂皇的名义,都更接近“生”的本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