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房间
第六房间
老张最近总跟我念叨,说他家那房子不对劲。不是漏水,也不是墙皮脱落,是多了个房间。他说得神神秘秘,压低声音,好像怕被那个房间听见似的。“就在书房和主卧之间,明明该是承重墙的地方,昨天早上,突然多了扇门。”
我起初只当他是加班太多,眼花了。直到他拉着我去他家,亲眼看到那扇暗灰色的、没有任何装饰的门,我才觉得后脖颈有点发凉。门把手是冰凉的黄铜色,摸上去,有种不属于这个季节的寒意。老张搓着手,眼神里一半是恐惧,一半是按捺不住的好奇。“我试过了,锁着的。但昨晚……我好像听见里面有声音,窸窸窣窣的,像翻书,又像……”他顿了顿,“像有人在轻轻说话。”
这栋老式公寓,户型图我们都看过,标准的叁室两厅。这凭空多出的,是第六个房间。它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嵌在原本密实的结构里,像个不请自来的秘密。我们俩站在门外,谁也没先伸手去拧那个把手。空气里有一种奇怪的张力,仿佛那扇门不是木头做的,而是一层薄薄的水膜,后面是另一个维度的空间。
接下来的几天,老张的“发现”越来越多。他说那房间的门缝,有时会在深夜透出极微弱的光,不是电灯的白光,更像是烛火,摇曳不定。他甚至拍了张模糊的照片给我看,门底缝那儿,确实有一线暖黄,晕染在深色的地板上。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气味。他描述说,偶尔,非常偶尔,能闻到一股旧书、灰尘混合着淡淡樟脑丸的味道,那味道古老而宁静,与他家里洗衣液和咖啡的现代气息格格不入。
我们开始胡乱猜测。我说,会不会是开发商留下的什么管道井检修口,他装修时给封错了,现在又松动了?老张摇头,说那结构、那重量感,绝不是一扇伪装的门。一个更离奇的念头冒出来:这房子,会不会有个我们从未知晓的“过往”?在成为标准化公寓之前,这片土地上,是否存在着别的建筑,留下了它的“记忆残影”?而此刻,这段残影正以一种物理空间的形式,试图“重现”?
老张的好奇心,终于压倒了恐惧。他找来了开锁师傅,编了个家里老人反锁房门的蹩脚理由。师傅捣鼓的时候,我俩的心都悬在嗓子眼。锁舌弹开的声音,在过分安静的走廊里,清脆得吓人。
门,缓缓向内打开。没有光怪陆离的景象,没有另一个世界的入口。里面是一个很小的房间,也许只有五六平米。没有窗,四壁空空。但在房间正中央的地板上,放着一个褪色的铁皮糖果盒,盒盖上印着早已过时的卡通图案。
我们走过去,打开盒子。里面没有糖果,只有厚厚一迭信纸,纸张已经发黄变脆。字迹是工整的钢笔字,属于一个陌生人。信是写给一位远方的朋友的,时间落款是叁十多年前。信里絮叨着那个年代的日常,工作的烦恼,对未来的憧憬,对收信人含蓄的思念。最后一封信没有写完,停在了一句“最近我总感觉这房子有点奇怪,好像……”后面便是一片空白。
我和老张面面相觑,先前所有诡异的想象都落了空,心里却涌上一股更复杂的情绪。这个“第六房间”,不是什么超自然的造物。它很可能是一个被时光遗忘的角落,是当年建筑设计时一个无用的夹层,或是某个前任屋主出于某种原因封存起来的私人空间。那些光影、声响、气味,或许只是老张在强烈心理暗示下,对老旧房屋本身各种细微动静的敏感解读。
但那个铁皮盒子,那些信,又是谁留下的呢?那个觉得房子“有点奇怪”的写信人,他最终遇到了什么?这个房间为何被封闭,又为何在此时此刻,向老张“打开”?
我们没有答案。老张最终没有拆掉这个房间,只是重新锁上了门,甚至搬来一个书架,半掩在门前。他说,就当是个储物间吧。但我知道,那扇门后的世界,已经不一样了。它不再仅仅是一个物理空间,它成了一个容器,装下了一段陌生人的生活片段,一个悬而未决的疑问,以及我们自身对“熟悉”环境的重新审视。原来,我们自以为完全掌控的日常居所里,也可能藏着不为人知的“褶皱”。
现在去老张家,我有时会不经意地瞥向那个被书架遮挡的方向。一切如常,安静极了。但我知道,那里有一个房间。它就在那儿,存在于确凿的砖石之间,也存在于我们认知的边界之上。它提醒我们,有些门,一旦你知道它在那里,即便永远不再打开,你的世界,也已经悄然多出了一个维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