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下一个在上面
一个?下一个?在上面
老王最近迷上了看悬疑剧,每晚守着电视,嘴里总念叨着:“这一个凶手抓到了,那下一个是谁呢?”他老婆听着烦,把遥控器往沙发上一拍:“你就不能看点轻松的?生活里还不够你猜的?”老王嘿嘿一笑,没接话,眼睛却还盯着屏幕。他心里琢磨的,其实不是剧情。
这话得从老王的工作说起。他在厂里干了半辈子技术工,带过不少徒弟。早些年,手艺是“传帮带”,他手把手地教,徒弟一个接一个地出师,心里有谱。可现在呢?厂子引进了新生产线,全是自动化控制,屏幕上跳动的曲线和数字,代替了以前机器轰鸣的声音。领导开会总说“数字化转型”、“智能化升级”,老王听着,心里头那点“手艺”好像突然悬了空。
他觉得自己就像那个老旧的齿轮,还能转,但不知道下一个该卡在哪个新机器上。更让他睡不着觉的,是上个月公司组织的培训。讲师是个年轻人,讲什么“云端协同”、“算法优化”。老王在下面听着,那些词儿像隔着一层毛玻璃,看得见影子,摸不着实体。他偷偷瞅旁边的年轻同事,人家手指在平板电脑上划得飞快,笔记做得像天书。那一刻,老王心里咯噔一下:那个被时代“放在上面”的,看似是这些新技术、新名词,但实际被“架在上面”下不来的,会不会是自己这代人?
这感觉挺奇怪的。你说你不会吧,你确实摆弄了一辈子机器,听听声音就知道哪儿不对劲。可你说你会吧,面对那个安静的大屏幕和后面复杂的逻辑,你那些经验好像突然哑了火。以前解决问题,靠的是手指上的老茧和耳朵里的杂音;现在解决问题,得先理解一串代码的意图。老王的困惑就在这里:那个实实在在的“一个”(具体机器)他熟悉,可“下一个”要面对的,却是一个他看不透的“系统”。而这个系统,正稳稳地“在上面”,决定着流水线的节奏,甚至决定着谁的经验更有价值。
他想起自己教过的一个徒弟,小陈。那小子灵光,早几年就自己跑去学编程了,现在成了厂里技术部的“香饽饽”。有次机器故障,老王凭着经验判断是传动轴的问题,趴那儿琢磨了半天。小陈过来,对着操作终端敲打了几下,调出一组历史数据对比图,指着一条异常波动曲线说:“王师傅,您看,更像是上游供料模块的传感器信号间歇性中断,导致协同失调,传动负荷不均。”老王看着图,又看看机器,最后故障点还真被小陈说中了。问题解决了,老王却有点不是滋味。不是嫉妒,而是一种很深的恍惚:他摸得到铁疙瘩的温度,却摸不到数据流的脉搏。
那天晚饭,老王破天荒没追剧。他拿着小陈简单给他画的系统架构图,眯着眼睛看。老婆觉得稀奇,问他看啥呢。老王叹了口气,语气缓了下来:“我在想啊,我这‘一个’老手艺,怎么去够那个‘下一个’新世界。那新东西就在‘上面’,明晃晃的,你得仰着头看。光仰着头,脖子酸。”
老婆给他添了碗汤,说了句实在话:“脖子酸,那就活动活动,慢慢转。你当年学看图纸,不也熬了好几个通宵?现在不过是换了张图。再说了,你那双手摸过的机器,比他们吃过的米都多,这点底子,还能让几张新图纸给吓住了?”
老王愣了一下,低头看了看自己这双手。是啊,这双手修好的机器,它们此刻不也正运行在那个“系统”里吗?机器是实在的,系统是抽象的,可最终要让机器转起来的,不还是为了解决那个实在的问题吗?他忽然觉得,那个“在上面”的系统,也许并不是一座要推翻他的山,而更像是一套新的工具说明书。看不懂,不代表工具没用;反过来,只会用旧工具,也打不开新箱子。
悬疑剧里,总在找一个确切的凶手。可生活里的很多变化,没有凶手,只有趋势。老王现在觉得,那个“下一个”是什么,或许没那么可怕。真正要紧的,不是马上爬到“上面”去,而是先把自己这个“一个”稳住,然后试着伸出手,去够一够,探一探。哪怕先从看懂小陈画的那些框框和连线开始呢?
窗外的夜色沉了下来,楼下的新生产线依然在无声地运转,指示灯规律地闪烁着。老王关掉了电视,屋里安静了。他心里的某个地方,好像也悄悄转了个弯,没那么堵得慌了。明天,他想去找小陈,不请教高深的问题,就从“这张图上的这个框,对应的是车间里哪台机器”开始问起。这一步,总得迈出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