接到了一个长叁十厘米的客人
接到了一个长叁十厘米的客人
那天下午,阳光斜斜地照进店里,我正埋头整理一堆旧书,门上的风铃忽然“叮铃”一声响了。我抬起头,嘴里那句“欢迎光临”还没说出口,就卡在了喉咙里。门口站着的,是一位老先生,这没什么稀奇。稀奇的是,他怀里抱着个东西,用一块深蓝色的绒布仔细裹着,看那形状,长条条的,估摸着得有叁十厘米。
“老板,”老先生的声音有些沙哑,但很温和,“能麻烦您给看看这个吗?”他一边说,一边小心翼翼地走到我的柜台前,像抱着个婴儿似的,把那个长条物件轻轻放了上来。绒布揭开,露出来的东西让我愣了一下。不是我想象的古董瓷器,也不是字画卷轴,而是一把木尺。
对,就是那种老式木尺,学生用的,叁十厘米标准长度。深褐色的木头,边缘已经被磨得光滑圆润,透着一层温润的光泽。尺面上的刻度有些模糊了,但还能看清。奇怪的是,尺子正反两面,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,不是印刷体,是手刻的,笔画歪歪扭扭,却很用力。
“这是我父亲留下的。”老先生用指腹轻轻抚过尺面,眼神有些飘远,“他是个乡下小学老师,教了一辈子书。这把尺子,他用了大半辈子。”
我凑近了些,仔细看那些小字。正面刻的,不是什么名言警句,而是一串串名字,名字后面跟着日期,有的还跟着“及格”、“进步很大”、“字写得好”这样简短的评语。“这是……”我有点疑惑。
“这是他教过的学生。”老先生笑了,眼角的皱纹堆起来,“他说他记性不好,怕忘了谁,就把每个学生的名字,在他们毕业那天,刻在这尺子上。他说,这把尺子量过他们的作业本,也量过他们的成长。”他翻过尺子,背面刻的东西更让我意外,是一些地名和简单的路线,比如“王家村至公社,15里,途经小河,雨季绕行”,“去镇卫生院,8里,近道过山梁”。
“那时候乡下没现在方便,他经常要走家访,给生病落课的孩子补课,或者去公社开会。这些路,都是他用脚一步一步量出来,记下来的。”老先生的声音很低,“他说,尺子不光是量纸的,也是量路的,量人心的。”
我听着,心里忽然被什么东西触动了。我接过这把沉甸甸的木尺,叁十厘米的长度,此刻在我手里仿佛有千钧重。它冰凉,却又似乎残留着那位老教师手心的温度。这哪是一把尺子啊,这分明是一个乡村教师用最朴素的方式,为自己、也为学生建立的一份人生档案,一张手绘的地图。
老先生说,他父亲临终前,把这尺子交给他,只说了一句:“没教出什么大人物,但也没量错过一个孩子。”老先生现在住在城里,整理旧物时翻出这个,总觉得不该让它蒙尘,想看看有没有人能懂得它的价值。
“您想让我帮忙做点什么呢?”我问。
他摇摇头:“不用修复,也不用估价。我就是想找个明白它分量的人,说说它的故事。它陪了我父亲一辈子,现在该歇着了。但我希望有人知道,曾经有这么一把尺子,量过那么多东西。”
那天,老先生坐了挺久,讲了很多他父亲和那些学生的琐碎往事。夕阳西下时,他重新用绒布把尺子仔细包好,抱在怀里,像来时一样,对我点点头,推门离开了。风铃又响了一声,店里恢复了安静,阳光挪了位置,空气里仿佛还浮着旧木头的味道。
我坐回椅子上,看着空荡荡的柜台,心里却满当当的。那位长叁十厘米的“客人”走了,但它留下的东西,却好像在我这小小的店铺里,无声地丈量出了一片不一样的时空。我忽然想起柜子角落里,也有几件收来的老物件,以前只觉得旧,现在却觉得,或许每一件里面,都藏着一段需要被“看见”的、有温度的人生尺度。明天,该好好看看它们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