露脸对白
露脸对白
老王最近把视频号的头像换了。原来是个卡通猫，现在是他自己的半身照，背景是书房书架，笑得有点僵。朋友圈一发，点赞哗哗的，评论里都说“王总终于露脸了”。他一条条回复，手指头在屏幕上戳得飞快，嘴角却慢慢耷拉下来。心里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，像刚喝了口隔夜茶，涩涩的。
这年头，好像人人都得“露脸”。开会露脸，吃饭拍照露脸，连买个菜扫码支付，那摄像头都恨不得怼到你鼻孔底下确认一下是不是本人。以前说“人活一张脸”，那是指面子、是尊严；现在这话， literal 得很，就是字面意思——你得把你那张脸，实实在在地、高分辨率地，摆到各种屏幕框框里去。仿佛那张脸不在，你这个人就不够真，说话就缺了分量。
可脸露出来了，话就真能说开么？老王想起上周的线上会议。摄像头开着，一格子一格子的人脸，都挂着标准化的专注表情。轮到小李发言，网络卡了一下，画面定住，就剩下他一个努力张嘴的静态模样，有点滑稽。大家耐心等着，没人关摄像头。那几分钟的沉默，比任何争吵都累人。脸都在，可真正的对白呢？那些卡在喉咙里的不同意见，那些觉得对方方案“差点意思”的瞬间，都消融在彼此礼貌的点头和“我再想想”的托词里了。这算哪门子对白？充其量是带着脸部直播的独白。
有时候觉得，我们是不是太执着于“露脸”这个形式，反而把“对白”的内核给弄丢了。面对面坐着，眼睛看着眼睛，那当然好。可要是心不在，脸贴再近，也不过是两幅皮囊在表演社交距离。反过来，有些最掏心窝子的话，倒是在看不见脸的时候说出来的。就像老王和他儿子。半大小子，在家话少，关上自己房门，世界就和他无关了。可有一次，老王深夜收到儿子一条长长的微信，讲学习的压力，讲未来的迷茫。那些话，白天对着脸是绝说不出口的。屏幕那头没有脸，只有跳跃的文字，可老王觉得，那是儿子成年后，父子间最真实的一次“对白”。
真正的对白，需要一点“间离”。不是疏远，而是给情绪和思考留出沉淀的空间。脸对脸，逼迫着即时反应，笑容不能晚半秒，接话不能有迟疑，所有的微妙都被放大。压力之下，真话就容易缩回去。而文字的往来，语音的留言，甚至只是并肩散步时不看对方的喃喃低语，都因为撤去了面部表情的实时监控，反而松绑了表达的枷锁。心思，能更从容地铺开；真我，敢稍微探出头来。这种“数字真诚”，未必就比当面锣对面鼓来得浅。
这么说，不是劝大家都把头像换回猫猫狗狗，或者开会永远关摄像头。露脸很重要，它是一种担当，一种“我在”的宣告。但或许，我们可以试着别把“露脸”当成“对白”的唯一前提。开会时，如果事情棘手，不妨主动说“咱们关摄像头，专心讨论十分钟”。和朋友谈心，别光顾着晒美食拍笑脸，也试试发段不打草稿的语音。让脸休息一下，让话语借助别的通道，流淌得更自在些。
老王又看了看自己那张新头像。拍得其实还行，就是有点不像自己。他忽然点了编辑，在照片角落，加了本书的一个小虚影。这下顺眼多了。脸，依然露着；但好像也在告诉看见的人：嗨，我在这儿，但我背后有点别的故事，咱们，聊聊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