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温泉に行こぅ》
《温泉に行こぅ》
这念头冒出来的时候，我正盯着电脑屏幕，脖子僵得像块老木头。窗外是灰蒙蒙的天，楼下的车流声黏糊糊地挤进来。“温泉に行こぅ”——这句日文不知怎的，就从记忆角落里溜了出来，带着一股子热腾腾的、带着硫磺味儿的水汽。
说走就走，哪有那么容易。可这回，身体比脑子诚实。订票、收拾简单的行李，像是被一股温和的力量推着走。直到列车窗外的楼群渐渐退成田野，我才长长地、真正地呼出一口气。好像把积在肺里的那些空调房的气味，都给吐了出去。
目的地是山里一处老温泉镇。石板路被岁月磨得温润，空气清冽，混着一丝隐约的矿物质气息。旅店是旧式的，门帘半卷着，里头光线柔和。老板娘话不多，递来钥匙时，手指了指后院的方向，淡淡一笑：“浴场在那边。晚点人少，正好。”
我拖着步子过去。推开木门，更大的水汽扑面而来，暖融融地贴在脸上。室内灯光昏暗，只有一个石头砌成的大池子，水是乳青色的，看不透底，正无声地漾着极小的波纹。四下安静，只有水珠从竹管滴落的声音，啪嗒，啪嗒，像把时间也拉慢了。
把身体浸入水中的那一刹那，我差点哼出声来。那不是滚烫的刺激，而是一种从四面八方拥过来的、妥帖至极的温暖。热度一丝丝渗进皮肤，钻进紧绷的关节缝隙里。肩膀先松了，接着是后背，然后那股松快感顺着脊椎骨，慢慢爬到后脑勺。我仰起头，后脑勺靠在池边温热的石头上，闭上眼睛。
脑子里那些乱糟糟的念头——没写完的报告，明天要回的电话，各种琐碎的烦恼——起初还像水面的气泡，咕嘟咕嘟往上冒。渐渐地，它们也在这恒久的温热里融化了，散开了。什么也不想，原来是一种这么实在的享受。这大概就是一种“身心疗愈”吧，不是书上说的概念，而是此刻骨头缝里都在哼唱的实在感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旁边的门轻轻响动。一位老人家慢慢踱进来，朝我微微颔首，便安静地入水，坐在另一头。我们谁也没说话。在这片寂静里，却一点也不觉得尴尬。水汽氤氲上升，灯光在雾里晕开一团光晕。我忽然觉得，这池水像连接着什么更古老、更安稳的东西。它从地底来，带着大地的体温和耐心，千百年来就这样流淌着，看着人来人往。而我们这些偶然泡在其中的现代人，不过是沾了片刻它的光阴。
泡得浑身酥软，回到房间。晚餐是一份精致的怀石料理，每样都一点点，摆得像个微缩庭院。慢慢吃着，味蕾也仿佛刚从沉睡中醒来。夜里躺在榻榻米上，听着远处隐约的溪流声，身上还残留着温泉的滑润感。那一觉，沉得像跌进了棉絮堆成的云里，无梦。
第二天清晨，我起得很早，又去泡了一次“朝汤”。晨光微露，池水格外清澈。看着乳青色的温泉水，忽然觉得，它真像一位沉默的智者。不问你从哪里来，有什么烦忧，只是恒久地提供着它的热度与包容。你只需把自己交给它，让它包裹，让它浸透。那份暖意，似乎能留存很久。
回程的车上，我看着重新逼近的城市轮廓。脖子似乎没那么僵了，心里也仿佛被那池泉水熨过一道，平整了许多。那句“温泉に行こぅ”，不再是一时兴起的逃避，倒像是一个给自己预留的、小小的复位开关。当生活又把人拧得太紧的时候，或许就该想起那片乳青色的水光，和那份不问缘由的温暖。它在那儿，一直等着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