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八抱着阵红去开门
老八抱着阵红去开门
老八把阵红往怀里又搂紧了些，那孩子睡得正沉，小脸热烘烘地贴着他汗湿的脖颈。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有阵子了，黑黢黢的，只能借着从楼梯拐角那扇脏兮兮的窗户透进来的一点月光，勉强看清脚下。他腾不出手，只能用胳膊肘去碰那扇铁门，冰凉的触感隔着薄衫传过来。
“咣当”一声，门开了条缝，晚风趁机钻进来，带着楼下那棵老槐树的叶子味道。老八侧着身子，小心翼翼地把阵红护在怀里，挤进了门。屋里也没开灯，但熟悉，他摸着黑，用脚后跟把门带上了。锁舌“咔哒”合拢的声音，在静夜里格外清晰。这声音让他心里那根绷着的弦，稍微松了那么一点儿。
阵红是老八的孙子，刚满叁岁。儿子媳妇都在外地打工，一年到头回不来几次，孩子就丢给了他这个爷爷。名字是儿子起的，说是有讲究，盼着红火。老八不懂那些，他就知道怀里这小东西，是他现在最要紧的“营生”。白天带着在巷口看修鞋匠干活，傍晚去菜市场捡点收摊时便宜的菜叶子，晚上就这么抱着，从巷子这头走到那头，哄睡了才算一天。
他把阵红轻轻放在里屋的小床上，盖好被子。孩子咂巴了一下嘴，没醒。老八就坐在床沿上，看着那一起一伏的小胸脯，听着那细细的呼吸声。屋里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，咚咚的，像面破鼓。他突然想起刚才开门那会儿，怀里沉甸甸的份量，和门轴那声干涩的“吱呀”。
这扇门，他开了关，关了开，几十年了。年轻时抱着儿子，后来背着生病的老伴进出，如今又轮到了孙子阵红。门上的漆早就斑驳了，锁也换过好几把，可这门轴的声音，好像从来没变过。每一次响动，都像在念叨一段日子。
老伴刚走那两年，他最怕开门。一开门，屋里那股空落落的冷气就扑出来，没个人声。现在好了，有了阵红，屋里虽然还是旧，却添了奶味、尿骚味，还有孩子玩具的塑料味。热闹了，是那种闹哄哄的、让人操碎了心的热闹。他有时候被阵红哭得心烦，吼两嗓子，可吼完了，看着孩子挂着泪珠眨巴眼看他，心里又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。
老八站起身，走到外屋，从暖水瓶里倒了半杯水，凉的。他咕咚咕咚喝下去，嗓子眼那股干火才压下去些。他琢磨着，明天得去街口王师傅那儿看看，有没有零活。阵红快上幼儿园了，听说那笔费用不小。儿子寄回来的钱，紧紧巴巴刚够吃喝。他得挣点，至少给阵红买个像样的新书包。
想到这儿，他又回头望了一眼里屋的门。阵红睡得安稳。这孩子，是他的奔头。以前觉得日子是熬，一天天熬过去。现在觉得，日子是走，抱着阵红，一步一步，得往前稳稳地走。这门里门外的，就是他的全部世界了。外头风雨大，他就把门关紧些；里头有了阵红的笑声，这门里便是春天。
夜更深了。远处传来隐约的火车汽笛声，悠长悠长的。老八知道，那是通往儿子媳妇那座城市的方向。他没什么文化，讲不出大道理，但他心里头亮堂着呢。这把年纪了，图的不是什么享受，就是这份“守护”。守护着这间老屋，守护着床上那个流着他血脉的小人儿，守护着这份虽然清苦却实实在在的烟火气。这守护，让他弯了的脊梁，还能挺着。
他轻轻掩上里屋的门，躺在了外屋的旧藤椅上。闭眼之前，脑子里闪过的还是刚才抱着阵红、用胳膊肘顶开铁门的那一幕。那个动作，他做得那么自然，那么熟练，仿佛演练过千百回。也许，这就是他的命，也是他的福。抱着他的阵红，推开一扇又一扇门，门后面，是日子，是希望，是他这个老家伙，还能使上劲儿的地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