碌耐站
碌耐站
你有没有过这种感觉?站在某个地方,明明是新来的,却觉得好像上辈子就来过。眼前的一切都“碌耐”——广东话里,“碌耐”就是“很久”的意思,带着点陈旧、磨出了包浆的那种时光感。我说的这个“碌耐站”,不是地图上能找到的车站,它更像心里的一个老站台。
我家巷口就有这么个公交站。站牌锈了,长椅的绿漆斑斑驳驳,露出底下暗红的铁锈。旁边有棵老榕树,气根垂下来,风一吹,慢悠悠地晃。我小时候它就在那儿,现在我都快中年了,它还在。站台上等车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,从穿着喇叭裤的年轻人,到如今低头看手机的学生仔。只有这个站台,好像被时间忘了,一直“碌耐”地杵在那里。
有时候下班晚了,我会特意在那儿坐一会儿。不为什么,就是喘口气。看着车来车往,车灯把夜色拉成一条条流动的光带。你会突然觉得,这个“碌耐站”像个沉默的见证者。它见过清晨赶早班车的匆忙脚步,见过午后瞌睡的老人家,也见过深夜加班回来、满脸疲惫的年轻人。所有的故事都匆匆上车、下车,只有它,把所有的“碌耐”都沉淀在那些锈迹和磨损里。
我外婆就特别爱这个站。她说,以前没有手机,约人见面就说“碌耐站等”。这四个字,是那个年代的信用。她说有一次外公去外地,说好半个月后回来,结果遇上大雨耽搁了。外婆就在那个站台,从午后等到天黑,又从天黑等到末班车进站。她说她不急,因为她知道,只要是说了“碌耐站等”,人就一定会到。后来外公果然回来了,浑身湿透,从最后一班车上跳下来。那种笃定,现在好像很少有了。我们现在有无数种即时联系的方式,反而少了那种在固定地点,用耐心去等待一个人的“碌耐”心情。
这大概就是“碌耐站”最珍贵的地方吧。它提供了一种“确定的坐标”。在这个什么都讲求快、一切都在飞速迭代的世界里,有个地方好像永远不变。你知道它明天还在,后天还在,甚至很多年后,只要你回来,它大概还是那副老样子。这种“不变”,在如今反而成了稀缺品。它让你心里踏实,仿佛无论你在外面跑了多远,闯了多久,回头总有个原点在那里。
站台边的杂货铺老板老陈,和我熟了。有次我问他,这站台听说要翻新了,你不担心啊?他泡着茶,慢悠悠地说:“翻新就翻新咯。站台新了,但等车的人,该等的还是要等,该来的还是会来。‘碌耐’的不是这几块铁皮,是人心里的那个‘站’嘛。”他这话,让我琢磨了好久。
是啊,我们每个人心里,或许都需要一个这样的“碌耐站”。它可能不是一个实际的地点,而是一种状态,一段关系,或者一份自己坚守的什么东西。是在兵荒马乱的生活里,允许自己停一停、喘口气的那个角落。是知道有些东西即便旧了、慢了,也依然有价值的那份确信。
下次如果你路过一个看起来旧旧的、有点年头的地方,不妨也停下来看看。摸摸那磨光滑了的栏杆,看看被岁月浸染的颜色。听听看,风里是不是有过去无数个平常日子留下来的声音。那个“碌耐站”,或许正在用它沉默的方式,告诉你一些对于时间,对于等待,对于“不变”的、很朴素的故事。
车又来了。我站起身,拍了拍长椅上可能并不存在的灰尘。上车前,回头再看一眼那老站牌。路灯下,它的影子拉得很长,很“碌耐”。我知道,明天我还会经过这里。这个念头,让人莫名地感到安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