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8年禁止带好耳机
18年禁止带好耳机
那阵子，厂里的规定下得有点突然。车间主任背着手在流水线旁踱步，声音拉得老长：“通知一下啊，从下周开始，上班不许戴那种降噪耳机，普通的耳塞可以，听个响的那种也不行。” 这话像颗小石子，在我们这群习惯了用音乐对抗机器轰鸣的人心里，激起了不小的涟漪。
我摸了摸口袋里那副跟了我叁年的耳机，橡胶耳套都被磨得有点发亮了。它可不是简单的“听个响”，它能把这震得人脚底发麻的机器声、传送带吱呀声隔开一大半，让我在八小时里，有个自己的小角落。主任说，这是为了“安全考虑”，怕大家太沉浸，听不见同事呼喊或者设备异常。道理嘛，是这么个道理，可心里头那股别扭劲儿，一时半会儿还真顺不过来。
新规执行的头几天，车间感觉都不一样了。以前，每个人脑袋上扣着耳机，像一个个孤岛，安静地忙着手里的话。现在呢，各种声音毫无遮拦地涌进耳朵——冲压机“哐当哐当”的节奏，砂轮打磨尖锐的嘶鸣，还有隔壁工位老李时不时清嗓子的声音。世界变得无比“嘈杂而真实”。效率这事儿，说不上来是升了还是降了，但那种熟悉的、令人安心的“隔离感”消失了，人好像被硬生生拽回了流水线本身，和每一个螺丝、每一片铁皮赤裸相对。
有意思的是，声音的屏障撤掉后，一些别的东西反而浮现出来。中午休息，几个老伙计凑一块儿吃饭，话匣子打开了不少。“你昨天那活儿，转速是不是调快了？声音听着不对劲。” “可不是，后来师傅过来看了，还真是。” 这种基于声音的、直接的交流，以前戴着耳机时很少发生。我们开始更依赖耳朵去判断机器状态，一声异响，一个顿挫，都可能成为停下手、喊人来瞧瞧的理由。车间的“声音生态”在改变，一种更原始、更依赖现场直觉的协作，慢慢在滋长。
当然，想念还是有的。特别是赶上订单多，需要连续高强度盯住某个精细环节时，你会格外怀念那种能帮你把无关干扰全部滤掉的“专注力”。有次我跟师傅嘟囔，说没音乐带劲，干活提不起神。老师傅放下扳手，看了我一眼：“机器唱歌，你听明白了，它才不出错。你这心思啊，光跟着拍子走了，它的调子你反而没留心。”
这话让我愣了一会儿。我好像有点明白那条规定的另一层意思了。它或许不单单是为了防范风险，也是在把我们往“现场”拉近一点。好的降噪耳机，它创造了一个优质的、个人化的声音空间，但同时也可能在我们和工作的真实物理环境之间，砌起一堵透明的墙。墙那边，是节奏、旋律和个人思绪；墙这边，是机器真实的呼吸、同伴的动静，以及那些无法被过滤掉的、细微却关键的运行线索。
如今，我已经习惯了不戴好耳机上班的日子。耳朵里灌满了车间的原声，时间长了，竟也能从中分辨出一些独特的“韵律”。哪台设备今天运转得特别顺畅，声音平稳得像在哼歌；哪个环节可能卡了碎屑，发出不耐烦的磕碰。这种“听见”，成了一种新的、粗糙却踏实的能力。
那条“禁止带好耳机”的规定，像一道不那么令人舒服的闸口，它截断了一种习惯的依赖，却意外地让另一些被遮蔽的感知，流淌了出来。我们失去了一堵墙，却可能因此，更真切地触摸到了自己所处世界的轮廓与温度。这大概就是生活和工作常常教给我们的东西——拿掉一些精致的工具，用最本真的感官去贴近，你会发现，另一种“清晰”正在慢慢生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