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双白丝小脚给我打脚枪
一双白丝小脚给我打脚枪
这事儿说起来有点怪，得从那个闷热的下午讲起。我在老家的阁楼里翻箱倒柜，想找几本旧书。灰尘在光柱里跳舞，空气里全是陈年的木头味儿。就在一堆旧报纸下面，我摸到了一个硬梆梆的纸盒子。
盒盖上什么字也没有。掀开来，里面躺着一把枪。不是真枪，是那种老式的、打纸卷儿火药帽的玩具脚枪，铁皮做的，沉甸甸的，漆都快掉光了。枪旁边，还整整齐齐迭着一双白色的棉线袜，洗得发硬了，但很干净。我捏起一只袜子，指尖传来一种奇特的、粗粝又柔软的触感。
记忆的闸门“轰”一下就被冲开了。我想起来了，这是我大伯的。不对，更准确地说，是跟大伯有关。大伯年轻时当过几年兵，后来腿脚落了毛病，走路不太利索。我小时候，他总爱坐在院子里那把竹椅上，眯着眼晒太阳。这把脚枪，就是他那时候拿来逗我们这帮孩子的玩意儿。
可这双白袜子……我脑海里慢慢浮出一个画面。不是大伯，是隔壁家的五爷爷。五爷爷是个老裁缝，手巧得很，人也安静。他总穿一身灰布衫，脚上就是这种自家纺的白棉线袜，套在一双黑布鞋里。对了！这把脚枪，我见过！有一次，五爷爷来我家和大伯下棋，不知怎么说起他们年轻时的事儿。五爷爷笑着，从怀里掏出这把脚枪，说是他年轻时走街串巷做手艺，防身用的，其实也没真打过什么，就是个壮胆的物件。他还当场演示，把一颗红纸卷的火药帽塞进击锤下面，用穿着白袜子的脚，踩动了扳机——“啪！”一声脆响，把我们这群围观的毛孩子吓得一蹦，接着就兴奋地嗷嗷叫。
原来“打脚枪”是这个意思。不是用手，是用脚。需要用脚去触发那需要些力气的扳机。五爷爷说，这讲究的是个“巧劲儿”，脚趾得会用力，重心得稳，不然容易哑火。他那双白袜子，在午后的阳光里，随着他脚踝沉稳地一踩，显得特别扎眼。那白色不是崭新的白，是那种浆洗多次、带着生活痕迹的、温润的旧白，包裹着老人瘦削的脚踝。一声脆响之后，淡淡的火药味儿混着阳光和尘土的味道，就成了我童年记忆里一个很特别的片段。
我把袜子和枪又放回盒子。忽然就明白了，这大概是大伯收着的，对于老友的一点念想。五爷爷走了好些年了，大伯前年也走了。这“一双白丝小脚”，指的哪里是什么别的，分明就是五爷爷那双灵巧的、穿着旧白袜的脚。这“给我打脚枪”，也不是字面上那种意思，是一个老人，在用一种近乎表演的、孩子气的方式，给另一个老人的孙辈，展示一点他们那辈人过去的、小小的生活趣味。那声枪响，是热闹，也是寂寞。
阁楼里静悄悄的。我端着盒子，在灰尘的光柱里站了好一会儿。有些东西，你不见着实物，永远想不起来。有些情分，就藏在这样不起眼的旧物件里，等着某一天，被翻捡出来，啪地给你一声轻轻的、带着火药味的回响。这声响，不吓人，反倒让你心里某个地方，软软地塌下去一块。那把老旧的脚枪，和那双朴素的白线袜，就这么静静地躺在盒底，诉说着一段我从未真正了解，却又莫名感到亲近的往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