嗯老师别我我受不了
嗯老师别？我我受不了
这话是从教室后排传出来的，声音压得低低的，带着点颤，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。张明说完就立刻把脑袋埋下去了，耳朵根红得发烫。讲台上的李老师扶了扶眼镜，手里的粉笔“啪”地一声断成两截。教室里静得能听见窗外梧桐叶子落地的声音。几个同学互相递着眼色，嘴角憋着笑，又不敢真笑出来。
这事儿得从上周说起。李老师是个顶认真的人，认真得有点儿……过了头。他带的数学课，那真是“一个都不能少”。谁作业错了道题，他能追着你从教室讲到办公室，再从办公室讲到放学路上，非得把你讲明白了，讲透了，讲到你梦里都在解方程才算完。用他的话说，这叫“学习闭环”，得把每个知识点都“闭环”到学生脑子里。这“学习闭环”，就成了我们班这段时间的“高频词”，也成了大家心里头又敬又怕的玩意儿。
张明就是那个总被“闭环”的人。他脑子不笨，就是粗心，数学题老是跳步骤，答案对了过程也能扣分。李老师就盯上他了。这几天，天天放学留他“开小灶”，一道题翻来覆去讲，变着法子问。张明呢，一开始还老老实实听着，后来眼神就有点发直，再后来，看见李老师拿着练习本走过来，小腿肚子就有点转筋。
今天下午这道几何证明题，像个迷宫，张明绕了半小时也没找到出口。李老师就站在他旁边，弯着腰，手指头点着题目，一遍，两遍，叁遍……声音不高，但每一个字都沉甸甸地砸下来。“这里，辅助线为什么这么画？原理是什么？上一步推导到这一步，依据哪个定理？要形成闭环，张明，思维要形成闭环。”
粉笔灰在夕阳的光柱里慢悠悠地飘。张明盯着那一道道线条，它们好像在纸上扭动起来，越来越乱。他感觉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，脑子里那根绷紧的弦，到了极限。那句“嗯老师别？我我受不了”，就这么没经过脑子，溜了出来。
话说出口，他自己先吓呆了。李老师也愣住了，断了粉笔从指间掉下。时间好像停了几秒。李老师直起身，没说话，走到窗边，看了看外头。过了好一会儿，他才转过来，没看张明，倒是看着我们全班。“我是不是……逼得太紧了？”这话像是问我们，也像是问他自己。
他走回讲台，没再继续讲题，反而讲起他以前读书的事。说他那时候也怕一位老师，那位老师严厉，但也正是因为那份严厉，帮他打下了扎实的底子。“我总想着把我知道的，一股脑儿都塞给你们，盯着你们一个个‘闭环’。”他笑了笑，有点无奈，“就怕你们漏了，忘了。可这脑子它毕竟不是容器，倒多少就能装多少。它得喘气。”
张明的头慢慢抬起来了，脸上的红潮还没退，但眼神里的那种僵直和害怕，好像化开了一点。李老师走过去，这次没弯腰，只是轻轻拍了拍他肩膀。“今天先到这吧。这道题，你明天再来找我，咱们换个法子，从头慢慢理。不是只有一条路能走到罗马的。”
放学铃响了。大家收拾书包的声音窸窸窣窣。张明磨磨蹭蹭走到讲台边，嘴张了张，没说出话。李老师摆摆手：“赶紧回家吧。记住，搞懂是为了你自己，不是为了我。‘受不了’的时候，你得开口，别硬扛。教和学这事儿，它得是两个人都舒服，才往前进得动。”
那天之后，“学习闭环”还是李老师的口头禅。但他留人“闭环”的时候，总会多问一句：“跟得上吗？需不需要缓缓？”而张明，虽然还是会为数学题挠头，但再也没把脑袋埋那么低过。那声没忍住的“受不了”，好像无意间，给紧绷的教和学，都松了那么一小扣。有时候，喊停，或许才是真正往前走的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