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人草
人人草
你注意过脚下那些草吗？不是公园里被精心修剪的草坪，也不是花坛边作为点缀的观赏草。我说的是那种，从水泥地的缝隙里倔强地钻出来，在废弃墙角连成一片，或者在你根本想不到的某个旮旯里，悄然冒出一点绿意的那种草。我们那儿的老话，管这叫“人人草”。
这名字挺有意思，对吧？“人人草”，听起来就像是属于每一个人的草。没人特意去种它，也没人给它浇水施肥。它的种子，说不定是风刮来的，是鸟衔来的，或者是哪个人鞋底上无意中带来的。它就这么来了，然后靠着自己，活了下来。
我小时候住的大杂院，墙角就长满了这种草。夏天放学回来，蹲在那儿能看半天。你会发现，它的生命力真是惊人。砖缝里的土，也就那么一丁点，又贫瘠又干巴，可它就能把根死死地扎进去，伸到我们看不见的深处，去寻那么一丝丝的水汽。院里的孩子跑来跑去，经常踩到它，它趴下去，过一夜，又悄悄地挺起了腰杆。那种韧性，不是张扬的，是默不作声的。
后来城市变了样，大杂院拆了，盖起了光鲜的楼宇。地面铺上了整齐的石板，缝隙用水泥抹得严严实实。我好一阵子没再见过那种茂盛的“人人草”了。心里偶尔会嘀咕，它们是不是就此消失了呢？
直到有一年春天，我在新小区一个极不起眼的角落——那是建筑时临时堆放材料留下的一小块裸露的泥地，看到了一小丛熟悉的绿色。就那么孤零零的一小丛，在周围光洁环境映衬下，甚至显得有些“不合时宜”。但我站在那儿，心里却忽然被触动了一下。它还在。它只是换了个地方，换了一种方式，继续它的生长。这种存在于平凡处的生命韧性，似乎从未离开过我们的视野。
这让我想起很多人。菜市场里那个总把零头抹掉的大姐，快递站风雨无阻的年轻小伙，凌晨就开始打扫街道的环卫工……他们就像这“人人草”，是这个庞大社会肌体中最普通、最基础的细胞。没有耀眼的名牌，可能也不会被聚光灯照到。但他们各自牢牢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，用自己的方式，努力地生活着，也支撑着周遭世界的运转。他们的存在本身，就是一种生命的韧性。
我们大多数人，不也都是这样吗？过着普通的日子，应对着大大小小的烦恼，有时觉得被生活踩了一脚，蔫儿一会儿，歇一歇，攒点劲儿，又得继续往前。这种韧性，不是多么悲壮的坚持，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、日复一日的“不放弃”。就像那草，它才不管有没有人欣赏，它生长，仅仅是因为它是一棵草，它要完成一棵草的使命。
现在，我养成了一个习惯。走路的时候，眼睛会不自觉地往下瞟一瞟。看看路牙子边，看看桥墩底下，看看那些被忽略的边边角角。十有八九，总能发现“人人草”的身影。有时候是一两根，有时候是一小片。看到它们，我心里就会踏实一点，也平和一点。
它们提醒我，生命最原始、最强大的力量，往往就蕴藏在这种看似卑微的坚韧里。不需要特别的舞台，给一点点的空间，甚至只是一道缝隙，就能活出一片自己的天地。这或许就是“人人草”给每个匆匆路人，最朴素也最真诚的启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