混乱家长会
混乱家长会
李老师站在讲台前，手里的点名册卷了边。窗外天色灰蒙蒙的，教室里日光灯滋滋响了两声，把底下四十多张家长的脸照得有些苍白。她清了清嗓子，准备开口，心里却莫名有点发慌——这学期第叁次家长会了，前两次都不太顺利。
“各位家长，晚上好。咱们今天主要聊聊孩子近期的情况……”话音未落，教室后排“砰”一声响。穿花衬衫的赵爸爸猛地站起来，手机还贴在耳边：“啥？仓库货架倒了？我马上来！”他抓起椅背上的外套，冲李老师尴尬地拱拱手，猫着腰就从后门窜了出去，留下半句“老师我回头微信您”飘在空气里。
教室里泛起一阵低低的哄笑。李老师摇摇头，刚想继续，左边第叁排传来尖锐的女声：“王嘉乐！你作业本怎么在这？啊？这写的什么鬼画符！”那位妈妈显然从儿子桌肚里摸出了“罪证”，气得声音都抖了。旁边戴眼镜的爸爸赶紧拉她袖子，被她一把甩开：“别碰我！天天就知道惯着他！”
得，这头还没按下，右边又起火了。两位妈妈不知怎的就呛上了，一个说自家闺女回家哭诉被同桌欺负，另一个立刻反驳是你家孩子先小气不肯借橡皮。声音越来越高，夹杂着“你什么态度”“我说的是事实”之类的交锋。几个和事佬家长连忙扭头劝，教室里嗡嗡响成一片。
李老师用力拍了拍讲台：“家长们！安静一下！”效果不大。她忽然觉得口干舌燥，拿起保温杯喝了口水。水有点烫，她皱着眉咽下去，胃里一阵温热。这时候，她瞥见门口探进半个脑袋，是班上的“小机灵”陈浩然的爷爷。老爷子冲她不好意思地笑笑，举了举手里的老年机，用口型说：“刚接孙子，迟到了迟到了。”然后轻手轻脚溜进来，在最角落的空位坐下。
失控的旋涡
混乱像滴进清水里的墨，越晕越大。李老师原计划要讲的期中分析、课外阅读计划，全被打得七零八落。她试图拉回主题，说起班级最近要搞一个“亲子共读”的活动。刚解释了两句，前排一直沉默的周妈妈突然举手，她声音很轻，但异常清晰：“老师，我想问个题外话……学校门口那条路，放学时总有机动车不让行人，能不能反映一下？”
这下可好，话题彻底拐上了另一条道。家长们纷纷加入，从交通安全说到食堂伙食，从课外班收费说到操场器材老旧。每个人似乎都憋了一肚子话，逮着这个机会要倒个干净。李老师站在那儿，忽然觉得自己像个交通警察，站在十字路口中央，四面八方的车都在按喇叭，她却不知道该先指挥哪一边。
角落里的陈爷爷又站了起来。他没大声喊，只是走到讲台边，把老年机递给李老师看，屏幕上是他孙子画的一幅画：歪歪扭扭的讲台，一个小人站在上面，下面坐着一群大人，画面顶端用拼音写着“wo de lao shi”。李老师愣了一下。
陈爷爷转头对着教室，声音洪亮又慢悠悠的：“各位，各位！听我这老头一句。咱是不是都忘了，今儿到底是来干啥的？”他指了指黑板上还没擦干净的数学公式，“我孙子回家老说，李老师讲题讲得明白。咱们在这儿吵吵嚷嚷的，最想听老师说话的那些小崽子们，这会儿可都在家写作业呢。”
教室里突然安静了几秒。只有日光灯那轻微的电流声。花衬衫赵爸爸不知什么时候又溜回来了，正站在门口，有点讪讪地摸着后脑勺。
李老师深吸一口气，把保温杯盖子慢慢拧紧。她没再拍桌子，只是看着底下那些重新看向她的眼睛，有焦躁的，有无奈的，也有带着歉意的。她开口，声音比刚才稳了些：“咱们重新开始，好不好？就从……每个孩子最近的一个小进步说起。”
她走下讲台，从第一排第一个座位开始。那是刘小小的妈妈，一位总是很紧张的单亲母亲。李老师停在她旁边，说：“小小这学期，敢主动举手回答问题了，虽然声音还不大。”刘妈妈抬起头，眼眶忽然有点红，轻轻“嗯”了一声。
混乱的潮水，好像就在这一点微不足道的肯定里，开始慢慢退去。窗外的天，彻底黑透了，但教室里的光，似乎终于能照到该照的地方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