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么公与媳妇》9中字
《么公与媳妇》9中字
老陈头蹲在院门槛上,烟袋锅子明灭不定。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,一直伸到堂屋里的八仙桌脚。儿媳妇玉芬正收拾碗筷,瓷碟碰出清脆的响,像要把这满屋的安静敲出个窟窿来。这日子啊,就像灶台上那口老砂锅,看着敦实,里头炖着什么滋味,只有挨得最近的人才知道。
村里人都说,老陈头有福气。儿子在城里跑运输,媳妇留在家,把叁亩菜地、两头猪伺候得妥妥帖帖,对他这个么公更是没得挑。可老陈头心里那本账,算得门儿清。玉芬太要强,里里外外一把抓,话却越来越少。他晓得,媳妇是怕人说闲话——一个年轻媳妇,跟公公一个屋檐下过日子,舌头底下能压死人。所以玉芬做事,总是亮堂堂的,也总是隔着那么一层客客气气的距离。
前些天收苞谷,玉芬扛着百来斤的袋子,咬着牙往三轮车上摞。老陈头想搭把手,刚走近,玉芬就像受惊的雀儿,侧身一让:“爸,您歇着,我行。” 话是热的,动作却是躲的。老陈头那只伸出去的手,空落落地收回来,只好转去墙角,把那些散落的苞谷须子,一根根捡得干干净净。他明白,这不是生分,是分寸。可这分寸,有时候像堵透明的墙,看得见彼此,却碰不着热气。
事情起变化,是在上个赶集日。玉芬去镇上卖菜,回来时天色已墨黑,还淋了雨。老陈头留的晚饭,在锅里温着。玉芬胡乱扒拉几口,就说头疼,早早歇了。半夜,老陈头起夜,听见玉芬屋里传来压抑的、闷闷的咳嗽声,一声接一声,听着就揪心。他在那门口站了半晌,抬手想敲门,又放下。最后,他轻手轻脚去了灶房。
灶火重新亮起来,映着老陈头皱纹深深的脸。他翻出老姜,摸出红糖,想了想,又从一个旧铁盒里,抖出小半把晒干的橘子皮——那是去年玉芬念叨嗓子不舒服时,他特意晒的,一直没机会用。砂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响,姜的辛辣气和橘皮的清香混在一起,慢慢蒸腾满屋。
天刚蒙蒙亮,老陈头把一碗浓酽的姜糖水,连同一个热水袋,轻轻放在玉芬房门外的小凳上。他敲了两下门,哑着嗓子只说了一句:“门口有热的,趁暖喝。” 说完,便像往常一样,扛着锄头下了地,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。
晌午回来,堂屋的桌上,那碗已经空了,洗干净倒扣着。热水袋灌满了新的热水,放在他常坐的藤椅里。玉芬在院里晒被子,见了他,脸上有点不自然,低声说了句:“爸,那糖水…挺管用。” 老陈头“嗯”了一声,蹲下去系松了的鞋带。系了好一会儿。等他抬头,看见玉芬晒的,不光是她自己的被子,连他那床盖了好些年、有些发硬的棉褥,也一起拆洗了,在太阳底下蓬松地舒展着,散发着皂角的清气。
打那以后,有些东西好像没变,又好像悄悄变了。饭桌上,玉芬还是会先给老陈头盛饭,但偶尔会多说一句:“今儿这菜苔嫩,您牙口不好,我多焖了会儿。” 老陈头去镇上,回来时破天荒地,不是只买自己的烟叶,手里还提着个小布袋,搁在厨房案板上:“看见有卖新出的豆豉,闻着香,你尝尝看炒菜合不合适。”
日子还是那个日子,砂锅还是那口砂锅。但老陈头觉得,里头炖的,好像不只是温饱,慢慢多了点别的什么。是那种不必多说、彼此都能接住的生活默契。就像下雨前,一个知道收衣服,一个知道备伞;就像夜里留门,堂屋的灯,总会为晚归的人亮着一盏。
这天傍晚,玉芬在灯下算卖菜的账,老陈头戴着老花镜补一个箩筐。玉芬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句:“爸,大强(她丈夫)下周跑车回来,说想接您去城里检查下老寒腿。” 老陈头手里的竹篾停了一下,他没说去,也没说不去,只回了一句:“路费贵,看吧。你上回说腰疼,该查的是你。”
屋里又静下来,只有竹篾穿过缝隙的细微声响,和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。但这份静,不再紧绷,像是被秋阳晒透的棉被,蓬松而踏实。院墙外,不知谁家的狗叫了两声,远远的。玉芬抬起头,望了眼窗外沉下去的天色,手里的笔,不知不觉,在账本边角,画下了一个小小的、圆满的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