色一把
色一把
老张蹲在胡同口,眯着眼看对面新开的铺子。招牌是朱砂红的底,烫金的字——“本色坊”。这名字取得妙,他咂咂嘴,心里像被羽毛挠了一下。啥叫“本色”?不就是最里头、最原始、最没遮掩的那个“色”么?这老板,有点意思。
这念头一起,就像开了闸。我们打小就活在“颜色”里。孩提时,蜡笔盒里那十二种基础色,就是全部天地。天必须是蓝的,草必须是绿的,太阳,嘿,必须是金灿灿的圆坨坨。那时候的“色”,直白,干净,没那么多弯弯绕。后来长大,颜色就复杂了。衣服讲究搭配,说话得看脸色,连心情都能用“灰暗”或者“明亮”来形容。颜色成了密码,裹着一层又一层的社会浆糊。
可人心里头,总惦记着最初那种痛快。就像闷热夏天,就想一头扎进凉沁沁的河水里,管他姿势雅不雅。这大概就是“色一把”的冲动——抛开那些调好的、公认的、安全的颜色,试试自己生命底色到底是啥样。有人把这冲动摁下去了,规规矩矩活在色谱的安全区里;也有人,偷偷地,或明晃晃地,想“出格”一回。
对面那“本色坊”,卖的是天然染料的布料。老板是个年轻人,他说,这里的靛蓝是从板蓝根里熬的,橘红是石榴皮染的,那抹沉稳的棕,来自河边的淤泥。每块布的颜色都不完全均匀,深深浅浅,像有了呼吸。这不就是“生命本色”么?不是流水线上一个模子倒出来的,带着原料的脾气,染工的体温,甚至那天阳光的湿度。这种“色”,有瑕疵,有故事,活生生的。
想到这儿,老张忽然乐了。他想起自己年轻那会儿,非要给对象织条围巾。毛线买的是最朴素的灰,可他手笨,漏针、错行,织出来宽一段窄一段,颜色也因为手法不稳,显得斑斑驳驳。对象收到时,愣了半天,最后笑得直不起腰,说这是她见过最“难看”的围巾。可那条围巾,她戴了好多个冬天。现在想想,那歪歪扭扭的灰色里,织进去的全是毛头小子的热气腾腾和笨拙真心。那不就是他当时最真实的“色”么?
追求“生命本色”,倒不是说要活得多张扬,多扎眼。有时候,它恰恰是褪去一层层别人给你刷的油漆,看看自己底下的木纹。是敢在谈事情时,不说“再看看”,而说“我不愿意”;是在疲惫时,不硬撑笑脸,允许自己“挂会儿相”。是接纳自己那点不算完美的“原色”,比如容易着急的脾气,或者那点小小的、无伤大雅的固执。
天色渐晚,“本色坊”暖黄的灯亮了,照着里头那些温润的布料。老张拍拍裤子站起来,没进店,心里却好像松快了些。他背着手往家走,琢磨着晚饭后,是不是该把阳台上那几盆半死不活的花打理打理。那花是他老伴留下的,他总嫌麻烦,浇水有一搭没一搭。今晚,他想好好浇一次水,看看它们到底能开出什么颜色的花来。那颜色,肯定不是花店里那种标准的好看,但那是他的花,在他手下活出来的颜色。这,大概也算“色一把”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