鲁鲁补惫
鲁鲁补惫
周末整理老房子的阁楼,翻出一个落满灰尘的纸箱子。打开一看,里面是厚厚一摞录像带,黑色的带壳上用白色记号笔潦草地写着些片名。我的手指划过那些凹凸的标签,忽然停住了——有一盒的侧面上,用孩子般稚嫩的笔迹写着“鲁鲁补惫”。我愣了一下,随即忍不住笑出声来。
这盘“鲁鲁补惫”,是我表哥的杰作。那会儿我们才七八岁,正是对世界充满好奇,又半懂不懂的年纪。表哥不知从哪儿听来了“AV”这个词,觉得特别时髦,特别“大人”。可他压根不明白那具体指什么,就自顾自地拿来用了。他养了只松鼠狗,叫鲁鲁,是他最宝贝的伙伴。那天,他不知怎的,突发奇想,要用家里的老式摄像机给鲁鲁拍一部“大作”。
他郑重其事地给这部“大作”命名,觉得光叫“鲁鲁的故事”不够气派。琢磨了半天,最后大笔一挥,在录像带标签上写下了“鲁鲁补惫”。在他小小的脑袋瓜里,这大概意味着“对于鲁鲁的、很厉害的影像”吧。他举着对他来说过于沉重的摄像机,追着鲁鲁满院子跑,镜头晃得厉害,画面里净是鲁鲁的尾巴尖、打翻的水盆,还有表哥自己兴奋的喘气声和指挥声:“鲁鲁,看这里!跑!快跑!”背景音里,还能听到我姥姥在喊:“慢点跑!别摔着!”
这盘承载着童年误会的录像带,让我坐在布满灰尘的阁楼地板上,笑了好久。笑过之后,心里又泛起一阵柔软的怀念。那时候的“不懂”,是一种多么珍贵的状态啊。一个缩写,一个词汇,在我们眼中没有附加任何复杂的含义,只是觉得音节好听,拿来就用。我们用自己的想象去填充未知的概念,创造出的是一片天真无邪的语境。这份因为“不懂”而生的创造性误会,现在想来,简直是童年赠予我们的、闪着光的礼物。
后来我们都长大了。网络时代来临,信息像潮水一样涌来,毫无遮挡。孩子们接触各种概念的年龄越来越早,渠道也越来越多。有时候看到亲戚家的小孩熟练地刷着短视频,嘴里冒出些我们当年这个年纪完全不可能知道的网络热词,心情总是有点复杂。他们很难再有机会,像我和表哥那样,因为一个美丽的误会,创造出一盘独一无二的“鲁鲁补惫”了。那种基于懵懂而产生的、独特的童年文化创造,在信息过于透明的环境下,似乎正慢慢变得稀罕。
我轻轻吹掉录像带上的灰,把它小心地放回箱子。我没有播放它的设备了,但那段摇晃的、充满杂音的影像,仿佛已经在我脑海里清晰上映。它记录的,不仅是一只小狗的欢跑,更是一段被“误解”所保护的、金子般的时光。在那个小小的语境里,“补惫”不代表任何成人世界的复杂符号,它只关乎一只叫鲁鲁的狗,一个夏天的午后,和一个孩子想要为好朋友拍一部电影的最单纯的心意。
或许,每个时代的孩子都有他们理解世界的方式。而我们那个年代,因为信息的延迟和模糊,意外地获得了一些“误读”和“创造”的空间。这种空间,在某种程度上,成了童年想象力的保护罩。如今,如何为孩子们保留一片可以健康地“不懂”、可以安全地“误解”并进行再创造的天地,倒成了值得琢磨的事。这盘“鲁鲁补惫”,就像一颗时光胶囊,封存着那种笨拙而珍贵的创造性。
我把纸箱盖好,推进角落。阁楼窗外的阳光斜射进来,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微尘。走下楼梯时,我想,今晚该给表哥打个电话了。就问问他,还记不记得当年他那部倾注心血的导演处女作——那部名字响当当的《鲁鲁补惫》。他听到这个标题,估计也得老脸一红,然后和我一起,笑骂着回忆那个什么都敢写、什么都敢拍的夏天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