农夫导舰
农夫导舰
老张蹲在田埂上，眯眼望着远处。晌午的日头毒辣，把他的影子缩成脚下一小团。他手里捏着把稻穗，搓了搓，又凑到鼻尖闻——是那股子熟悉的、带着泥土腥气的香。可今天他心里琢磨的，不是这亩地能打多少粮，而是昨晚儿子在电话里跟他嚷嚷的那个词：“精准导航”。
儿子在城里搞科技，总想往他这“一亩叁分地”里塞新玩意儿。老张起初是抗拒的。种地嘛，老祖宗传下的经验，看天时，察地气，手脚勤快，哪需要什么“导航”？可这两年气候是有点邪门，该下雨时旱着，该晒苗时连着阴。去年隔壁村用了什么“变量施肥”的机器，收成硬是比他多出一成半。老张心里那杆秤，开始晃悠了。
“爹，不是让您老把锄头换成键盘！”儿子在电话里乐，“那叫‘智慧农业’，说白了，就是给种地也装上‘指南针’。哪块地渴了，哪片苗饿了，数据说了算，比您凭感觉准！”老张当时哼了一声，没接话。但夜里躺下，脑子里却像过电影：他想起年轻时跟着爹“看云识天气”，十回里也得错个两叁回；想起施肥全凭一股劲，往往力气使大了，苗反而烧着了。
也许，真该换个“舵”试试？
这“智慧农业”的舰，老张决定登上去瞧瞧。第一回见识，是台无人机嗡嗡地飞过他的麦田。他在下头仰着脖子看，心里直打鼓。可没过半天，手机里就收到张图：哪片长势旺，哪片泛了黄，红红绿绿标得清清楚楚。嘿，这“天眼”可比他一步步踩过去灵光多了。接着是地里的传感器，像扎针灸似的插在土里，土壤的湿度、肥力，数字直接蹦到眼前。
老张觉得，自己不像在种地，倒像在指挥。手里握着的，不再是简单的锄头把，而是整片土地的“航行图”。什么时候浇水，浇多少；哪里该补点肥，补什么肥，都有了准星。这感觉，有点像他年轻时在河湾里撑船，光凭蛮力容易打转，学会了看水流、借风力，船就稳了，方向也明了。
变化是悄没声儿发生的。往年这时候，他得领着全家老小顶着日头匀苗，累得腰都直不起。今年，根据那“航行图”的指引，播种时就控好了间距，苗出得齐整，省下大力气。水费、肥料的开销，账本上明明白白降了一截。最让他服气的是秋收，粮站的人一验，说他家的籽粒饱满，品质上乘，愣是卖了个好价钱。
村里老伙计凑过来打听：“张老头，你这是得了啥秘方？”老张嘬了口烟，慢悠悠地笑：“啥秘方？就是给咱这老行当，装上了新‘罗盘’。以前是闷头拉犁，现在是看着‘仪表盘’开拖拉机。”他指了指脑袋，“这里头的老经验，没丢。可光靠经验，就像在雾里行船。现在嘛，雾散了，航道清了，劲儿知道该往哪儿使了。”
傍晚，老张又蹲回田埂。落日余晖给稻田镀了层金。他忽然觉得，这片他摆弄了一辈子的土地，仿佛成了一片广阔的、等待耕耘的海洋。而他，这个老农夫，正学习如何驾驶着一艘崭新的舰船。这艘船，一头扎在深厚的泥土里，另一头，却连着云端那些看不见的数据流。传统的精耕细作，是这艘船的压舱石；而现代的“智慧农业”，是它的导航仪和推进器。
风从田野上拂过，稻浪沙沙作响。老张知道，明天的航线，已经在他的掌心清晰起来。这航行没有终点，只有对这片土地更深的理解，和更沉甸甸的期待。他站起身，拍拍裤腿上的土，身影融进暮色里，稳稳的，像艘认准了方向的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