妹妹不着寸缕的丑

发布时间:2025-12-31 05:35:22 来源:原创内容

妹妹不着寸缕的丑

这事儿得从搬家那天说起。老房子住了叁十年,东西堆得满坑满谷。我蹲在阁楼角落,扒拉出一个落满灰的铁皮盒子。打开一看,里头是些零碎:褪色的玻璃弹珠、几张粮票、一本卷了边的小学日记。最底下,压着张薄薄的相纸。

我捏着边角抽出来,对着天窗的光看。愣了得有半分钟。那是张黑白照片,边角已经泛黄脆了。照片里是个光着身子的小娃娃,坐在藤编的摇篮里,咧着没牙的嘴笑,眼睛眯成两条缝。背后是老家那面斑驳的土墙。照片背面,用蓝色钢笔水写着蝇头小字:“幺妹百日,1981年秋”。

是我妹。准确说,是还没记忆时的妹妹。那个现在穿着得体套装,在会议室里侃侃而谈的妹妹;那个会因为我在家庭群里发她童年穿开裆裤照片而追着我打的妹妹。她生命最初的模样,就这么毫无防备地、赤条条地定格在这张纸片上。

我捏着照片下了阁楼。妹妹正在客厅打包书,额头上沾了点灰。“哎,你看我翻出什么了。”我把照片递过去。她接过去,看了一眼,手指在“百日”两个字上摩挲了一下,没说话。空气好像静了几秒。

“这算……‘黑历史’吧?”我试着开玩笑。她抬起头,眼睛有点亮,不是要哭的那种亮,像是想起了什么很远的事。“妈说过,”她开口,声音轻轻的,“那时候照张相可不容易。专门请了镇上照相馆的师傅来家里,布景就是咱家炕。我那时候特能哭,一碰就嚎,偏偏那天乖得出奇。”她顿了顿,指着照片角落一个模糊的影儿,“这虚了的地方,是妈的手,正扶着摇篮边儿呢,怕我翻出去。”

我凑近看,果然,有一片朦胧的温润影子,护在摇篮旁。刚才我只看见了“不着寸缕”,此刻才看见那片“护持”。赤裸的婴儿,守护的手。最原始的脆弱,和最本能的庇护,同时框在这方寸之间。那个“丑”,在我脑子里,忽然就从某个轻浮的缩写,坍缩成了一个很重的字——“孩”。孩童的孩。生命之初,不过如此,坦荡,脆弱,依赖着另一双手的温度。

“那时候真瘦,跟个小猴子似的。”妹妹笑了,把照片小心地放进一个空钱包的夹层里,“得收好。这可比现在那些精修写真金贵。”她继续低头捆书,但动作慢了些,好像思绪还缠在照片里那个秋日的光影中。我想起她电脑里那个命名为“项目方案”的文件夹,层层迭迭,加密备份。而这张记录她最初形态的相纸,却在阁楼铁盒里,蒙尘叁十年,毫无防护。最脆弱的,反而最经得起时间。

晚上,照片被我扫描存进了电脑。文件夹命名时,我犹豫了一下。打上“老照片”叁个字,又删掉。最后,我只键入了那个日期:“198110”。不需要任何标签去定义它。它就是它本身。一个生命在时间轴上,一个纯粹至极的坐标点。往后所有的故事,所有的衣衫,所有的悲欢与扮演,都从这个坐标开始蔓延。

那张照片现在收在妹妹新家的书柜顶层,和其他家庭合影放在一起。有时家族聚会,聊起童年糗事,我们会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,谁也不会提起那张“不着寸缕”的影像。但它就在那儿。像一个温暖的、小小的锚点,沉在记忆的海底。它提醒着我们,无论航行了多远,风浪多大,我们都曾那样赤诚地、被爱着来到这个世界。那份最初的坦荡,或许从未真正离开,只是被岁月,轻轻地盖上了一层又一层的衣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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