野草一区二区
野草一区二区
我家楼下那片荒地，不知什么时候，被铁丝网潦草地划成了两半。东边那块，物业竖了个牌子，叫“绿化待建区”，规规矩矩的；西边那块，啥也没写，人们就随口叫它“野地”。这一划，可就有意思了，明明是一样的土，一样的天，却硬生生分出了个“一区”和“二区”来。
我时常趴在窗台上看。一区那边，土被翻过，平得像个发面馒头，偶尔有工人来洒点草籽，稀稀拉拉的，黄绿相间，像是患了癞痢头。它太规矩了，规矩得有点无聊，你知道它将来无非是草坪、灌木，或许再加个俗气的小亭子。它的未来，是一张早就画好的图纸。
目光转到二区，景象就全然不同了。那里是真正的“野草”天下。狗尾草毛茸茸的穗子沉甸甸地垂着，随风晃出一片灰绿的浪；苍耳子偷偷摸摸地结着小刺球，等着路过的人或动物带它去远方；还有叫不上名字的，高的、矮的、开细碎小花的、叶子长得张牙舞爪的，全都挤在一起，热闹得像个自由市场。这里的生命，有种野蛮的、不讲道理的活力。它们不按任何图纸生长，只遵从泥土深处那点最原始的本能。
这景象看久了，心里头会生出些奇怪的念头。我们好像总是偏爱那个“一区”，喜欢规划，喜欢秩序，喜欢把一切都弄得明明白白、整整齐齐。我们的人生，从小就被划成了不同的“区”：几岁上学，几岁工作，什么时候该成家，什么时候该立业。我们在这片规划好的“草坪”上，努力长成被期待的样子。这当然没什么不好，安全，稳妥，路上都有指示牌。
可心里头，是不是也藏着那么一小块“二区”呢？那块地界，不长规整的草坪，只生狂放的“野草”。它可能是你某个不合时宜的爱好，是深夜一个不着边际的幻想，是一次抛下所有算计的冲动。它杂乱，甚至有点危险，可能长刺，可能绊脚，但它蓬勃、真实，充满了意想不到的可能性。那是属于你个人的“自然生长”的领地，是规矩之外的一口深呼吸。
前些天傍晚，我忍不住下楼，走近了那片铁丝网。在一区的边缘，我发现几株顽强的车前草，硬是从板结的土里钻出来，把叶子伸向了二区那边。而在二区茂密的草稞子里，我也看到，几株野豌豆竟也学着规矩的样子，顺着栅栏，一排排地向上攀爬。嘿，这俩“区”的居民，倒是在偷偷地交流、学习呢。
风从野地那头吹过来，带着泥土和青草汁液混合的、生猛的气味。我忽然觉得，或许我们不必非要选一边站着。人生的“一区”给了我们安稳的框架和道路，让我们不至于迷失；而心里那个“二区”，那片允许“野草”疯长的地方，则保存着我们的生气、好奇与创造的本能。真正的生命力，大概不在于完全臣服于规划，也不在于彻底地放任荒芜，而在于能在规矩的边界上，依然敢于探出那么一点“不规矩”的绿色，能在心底为那份“自然生长”的冲动，保留一小块永远不被栅栏围死的自留地。
夕阳把两个区的影子拉长，模糊了那道铁丝网的界限。远远看去，金黄一片，倒又像是一个完整的、丰富的世界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