龚丑版梅花叁弄
龚丑版梅花叁弄
说起“梅花叁弄”这四个字,你脑子里先蹦出来的是什么?是那首流传了千年的古琴曲,泠泠七弦,带着点雪夜的清寒?还是文学典故里,文人墨客对着几枝疏影的反复吟咏?反正啊,这东西听起来就挺“老”的,仿佛隔着层玻璃罩子,美是美,却碰不着温度。
可前阵子,我偶然听到一个叫龚丑的演奏版本。这一听,坏了,原先脑子里那些固定印象,“哗啦”一下全给推翻了。这版“梅花叁弄”,它怎么……怎么是“活”的呢?
开头的泛音还是那几颗熟悉的冰珠子,叮叮咚咚,落在心尖上。可还没等你细品那股子冷劲儿,旋律忽然就“活络”起来了。就像冬天紧闭的窗,“嘎吱”一声被推开一道缝,外面不是凛冽的风,反而涌进来一股带着地气儿的暖流。他的指法里有种特别的“呼吸感”,不是一板一眼的工笔描红,倒像是毛笔在宣纸上行走,有顿挫,有飞白。你能感觉到音和音之间,不是断开的,有气息连着,在袅袅地转。
我琢磨着,这大概就是他给这曲老灵魂注入的“现代叙事感”。他不单单是在“弹”一首曲子,更像是在“讲”一个故事。第一弄,是初见梅花,带着点试探和惊喜,音色清亮亮的,像晨曦照在覆雪的花苞上。到了第二弄,情绪就浓了,指尖的力度也沉了下来,仿佛在细细端详,看它的傲骨,也看它瓣子上的脉络,这里头有了对话,有了感慨。
最绝的是第叁弄。通常的版本,到这里往往走向一种孤高的圆满,或者淡远的寂寥。但龚丑不,他的第叁弄里,竟透出一股磅礴的、向上的生命力。那旋律盘旋再盘旋,不是原地打转,而是一步一步往高处、往开阔处去。你仿佛能看见,那株老梅不再仅仅是忍着严寒,它是在主动地、欢畅地拥抱整个冬天,把风霜都化成了自己绽放的力量。这哪里还是“弄”梅,分明是梅与天地精神相往来。
听到这儿,我忽然就懂了。他打破的,是那种对传统曲目“博物馆式”的供奉心态。古琴曲不是标本,它当初被创作出来的时候,一定也沸腾着创作者当下的热血与心跳。龚丑的演绎,就是把那份心跳给找回来了,用我们这个时代人能共鸣的语感,重新说了一遍。他不追求复古的“像”,而追求精神的“通”。
这种“通”,需要极大的勇气和底气。你得先深深地扎进传统的根脉里,吃透每一处指法、每一个意涵,然后,还得有力量跳出来,把自己的生命体验揉进去。这就像酿酒,老曲子是那酒曲,演奏者自己的阅历与思考,才是关键的粮食和水,经过时光的酝酿,才能出来全新的滋味。
所以,听完他的版本,那梅花在我心里彻底变了样。它不再仅仅是士大夫清高自许的符号,它变得更丰富,更可亲了。它有脆弱,有坚韧,有孤独的芬芳,更有与万物共生的欣然。这版“梅花叁弄”,像一座桥,把古琴从那高阁上请了下来,请到了我们生活着的、充满烟火气的岸边。
音乐这东西,最怕的就是被供起来。一供起来,魂就没了。龚丑这双手,妙就妙在,他既能抚出千年前的月色,也能让你听见今天的心跳。那琴音一起,风雪故人来,来的却是一位穿着现代衣裳、能和你喝杯热茶、聊聊心事的旧相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