兽与人20分钟

发布时间:2025-12-31 05:06:56 来源:原创内容

兽与人20分钟

那天下午,太阳晒得柏油路发软,空气里一股子沥青混合着尘土的味道。我蹲在小区垃圾桶不远处的树荫下,看着那只猫。它算不上猫了,半边脸溃烂着,左眼眯成一道渗人的缝,肋骨根根可数,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嵌在皮毛里。它是这片的“老大”,靠一股子不要命的凶狠,从其他流浪猫狗嘴里抢馊臭的食物。人和动物都绕着它走,嫌它脏,也怕它那股子戾气。

我心里莫名地堵得慌。转身去了便利店,买了一根最便宜的火腿肠。剥开,粉红色的肉裸露出来,在日光下显得有点虚假。我小心地靠近它,大概隔着四五米,把肠掰成几段,扔过去。它触电般向后一缩,喉咙里发出“呜噜呜噜”的威胁声,那只完好的右眼死死盯着我,又死死盯着地上的肉。那眼神里没有感激,只有一种被生存磨得锃亮的警惕,和深不见底的怀疑。

我们就这么僵持着。时间一分一秒过去,大概有五分钟?也许更久。它不动,我也不动。我忽然觉得有点可笑,又有点悲哀。我这个穿着干净罢恤、刚刚还刷着手机的人,和这只在生死线上打滚的兽,中间隔着什么?是这四五米的距离,还是整个进化的历史?

它终于动了。不是走向食物,而是极其缓慢地、侧着身子,绕着那几段火腿肠画了一个大大的半圆。它在评估风险,评估我这个“两脚兽”会不会突然冲过去,给它一脚。它的每一步都踩在生存的经验上,那些经验大概告诉它,人类的“好意”常常是陷阱的前奏。这大概就是最原始的生存本能吧,不信任,才能活下来。

终于,它的鼻子碰到了最近的那段肠。它猛地叼起,迅速跳开,然后狼吞虎咽。吃完了,又看看我,看看剩下的,再次重复那个谨慎的、侧身迂回的动作。就这样,一段,一段,它花了将近二十分钟,才吃完了那根本可以一口吞下的火腿肠。这二十分钟里,它大部分时间都在犹豫,在观察,在与自己的饥饿和恐惧搏斗。

我蹲得腿都麻了,心里那股堵着的东西,却好像散开了一些。我好像看了一场沉默的戏剧。演员只有它一个,演的却是所有生命在面对不确定的“给予”时,那份共通的挣扎。我们人呢?我们身上就没有这种本能了吗?走进陌生的社交场合,接到突如其来的好处,面对热情却看不透的笑脸……我们心里那个小兽,是不是也在暗中画着半圆,竖起无形的毛发?只是我们披着文明的外衣,把这套评估系统,叫做“谨慎”、“考察”或者“直觉”。

它吃完了,没有多看我一眼,拖着那副残破的身体,悄无声息地溜进了灌木丛深处,仿佛刚才那场漫长的对峙从未发生。我站起来,拍拍裤子上的灰,走回我那有空调、有奥颈-贵颈的盒子一样的家。但那个下午,那二十分钟,好像有什么东西留在了我心里。

后来我常常想起那二十分钟。想起的不是猫的可怜,而是那种状态。在那一刻,它褪下了所有被人类驯化或幻想出的“萌宠”外衣,露出了生命最坚硬的生存内核。而我,一个自诩的给予者、旁观者,也被迫摘下了些东西,看到了自己心里或许也藏着的那份最原始的审慎,甚至是一点点恐惧。我们与兽,那看似遥不可及的距离,在某些剥去伪装的时刻,或许短得只需要一根火腿肠,和二十分钟沉默的相互打量,就能悄然跨越。那一瞬间的共情理解,无关怜悯,更像是在生存这本厚重的书里,读到了彼此相似的某一页,尽管字迹不同,墨色深浅不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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