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拍偷拍100页
自拍偷拍100页
翻到这本东西，纯属偶然。朋友搬家，留给我一箱旧书。在一堆泛黄的武侠小说里，它硬邦邦地硌着，没有书名，黑色封皮，像本老相册。我随手翻开，第一页就愣住了。
那是一张自拍。对，自拍。但绝不是你现在能想象的那种。照片里的姑娘，看穿着打扮，像是九十年代末。她站在一面模糊的镜子前，举着那种笨重的胶片相机，遮住了大半张脸，只露出抿着的嘴唇和两根麻花辫。背景是糊掉的绿色墙裙，桌上好像还有个搪瓷缸子。照片边角有点霉斑，但那种试图记录自己的、生涩又认真的劲儿，隔着岁月扑了过来。
我心里“咯噔”一下。这玩意儿，有点意思啊。
往后翻，一页一页，全是自拍。不同的人，不同的年代，不同的镜子。有穿着喇叭裤、顶着爆炸头的小伙，在百货公司的试衣镜前偷偷按下快门；有刚买了新裙子的女人，在卧室衣柜的镜子里侧着身子，眼神里带着点羞怯的欢喜。相机从老式的“傻瓜机”，慢慢变成更轻巧的卡片机，背景里开始出现网吧的招牌，小灵通手机，再到后来，出现了智能手机模糊的反光。
但这本子，怪就怪在这里。它记录的，好像都是些“不完美”的瞬间。不是精修过的九宫格，而是很多“废片”：表情没管理好的，镜头晃了的，背景杂乱无章的。甚至有几张，明显是趁人不注意时拍下的他人——公交车上靠着窗打盹的陌生人，公园长椅上发呆的老人。这已经有点超出“自拍”的范畴了。
我点了根烟，靠在椅子上。这哪里是相册，这分明是一本对于“观看”的私人笔记。早些年，拍张自己的照片是件郑重的事，得去照相馆。后来有了便携相机，人们开始尝试自己“观看”自己，那种感觉是新鲜的，甚至带点冒犯的刺激——原来我从这个角度看，是这样子。再后来，镜头一转，开始无意识地“观看”他人，记录下那些毫无防备的真实状态。这整个过程，不就是我们怎么一步步学会用镜头“偷取”影像的吗？
这里头的“偷拍”，不是法律或道德意义上那个肮脏的词。它更像一种无意识的“捕捉”。在智能手机和社交媒体还没统治一切的时候，人们对镜头还怀有一种天真的好奇和轻微的敬畏。拍下一张照片，需要一点计划，一点勇气，甚至一点“偷摸”的乐趣。那种感觉，和现在随时随地、毫无负担地举起手机，是完全不同的。
翻到大概七十多页，画风隐隐变了。照片里的“自我意识”越来越强，姿势开始模仿明星，滤镜的味道隔着纸都能闻到。那种生涩的、探索性的“偷拍感”在消退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熟练的、对焦于自我形象的“表演”。直到最后一页，是一张打印出来的、像素很高的照片——一个女孩在璀璨的网红灯光下完美的侧脸，但她的眼睛，却看着镜头之外某个虚空的地方，看不出情绪。
合上本子，封底内侧有一行很小的钢笔字，墨迹都淡了：“拍下一百页，不知我是谁。”我盯着这行字，看了好久。
这一百页，像一条暗暗流动的河。从笨拙地认识自己，到好奇地窥探世界，再到最后，沉溺于精心制造给别人看的幻影。我们通过镜头“偷取”了无数影像，填满了手机，塞满了云端。可回过头看，最开始那种面对镜头的忐忑和真诚，那种捕捉到某个瞬间时心里“怦”一下的触动，是不是也在这一页一页里，被我们不知不觉地“弄丢”了呢？
窗外天色暗了下来。我把本子放回纸箱，没再动它。有些记录，看过也就看过了，但它留下的那种痒痒的、说不清的滋味，却会在喉咙里搁上好一阵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