朋友的爸爸

发布时间:2025-12-31 13:37:44 来源:原创内容

朋友的爸爸

老陈是我高中死党小涛的爸爸。第一次见他,是高一暑假,我去小涛家借参考书。开门的是个黑瘦的中年男人,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,手上还沾着机油,冲我憨厚一笑:“小涛在屋里,快进来。”那笑容,像被太阳晒透了的土地,实在得很。

他话不多,总在忙。要么在阳台侍弄几盆蔫蔫的月季,要么就钻在楼道里,叮叮当当地修他那辆老式自行车。小涛提起他,总是撇撇嘴:“我爸?厂里老技工,一辈子就会摆弄那些铁疙瘩,没劲。”那时候,我们崇拜的是电视里侃侃而谈的公司家,或是风度翩翩的学者,觉得老陈这样沉默的、身上总有股淡淡机油味的人,实在普通得有点乏味。

转变发生在一个周末。我和小涛在屋里鼓捣一台旧收音机,拆得七零八落,却怎么也装不回去了,急得满头汗。老陈闻声过来,在围裙上擦了擦手,说:“我瞧瞧?”他蹲在那堆零件前,眼神忽然不一样了。那不是平日那种温吞的、带点疲惫的眼神,而是像鹰一样,锐利又专注。他那双布满老茧和划痕的手,拿起那些细小的螺丝、线圈,却灵活得像在穿针引线。他不怎么看我们画得歪歪扭扭的电路图,只是用手指轻轻摸着那些元件,嘴里低声念叨着:“这儿松了……这个焊点虚了……”

然后,几乎是自然而然地,他开始给我们讲。讲电流怎么像个调皮的孩子,在导体里奔跑;讲电阻怎么像路上的坎儿,让它慢下来;讲这个叁极管,像个负责的阀门,控制着信号的放大。没有术语堆砌,全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、活生生的比喻。我和小涛听得入了神。那一刻,他不再是那个沉默寡言的修车工,倒像是个手执教鞭、在自己领域里巡行的将军。那些冰冷的零件,在他手里忽然有了生命和故事。

我忽然就明白了,他摆弄的不是“铁疙瘩”,而是一个个需要被理解和对话的伙伴。他那双粗糙的手,拥有的是一种沉静的匠心。这种匠心不是高高在上的艺术,而是日复一日,在与具体事物的磨合、对话中沉淀下来的理解与耐性。他修好的不止是机器,更是一种“物尽其用”的朴素道理。

后来我去外地读书、工作,见过很多聪明伶俐、能说会道的人。可每当遇到棘手的问题,心浮气躁的时候,我总会想起老陈蹲在夕阳下的楼道里,不紧不慢修车的样子。想起他面对一团乱麻似的故障时,那种笃定的神情。他不是在“解决问题”,他是在和问题“相处”,耐心地梳理,直到它服帖。

去年回家,听说老陈退休了,厂里的设备更新换代,很多老机器都拆了。我去看他,他正在小区角落开辟出一个小小的工作角,帮邻居们修修小家电,孩子们不要的玩具车,分文不取。工具还是那些老工具,摆得整整齐齐。他看见我,还是那样憨厚地笑,递给我一个小板凳。阳光照在他花白的头发和那些锃亮的工具上,空气里有熟悉的、淡淡的机油味。我坐在那儿,看他戴着老花镜,拧紧一枚小小的螺丝。周围嘈杂的车流人声,仿佛都安静了下来。

那一刻我觉着,老陈手里握着的,哪里只是一把螺丝刀呢。他握着的,是他安身立命的世界,一种让嘈杂恢复秩序、让断裂重新衔接的沉静力量。这力量不声张,却稳稳地,影响了一个曾经觉得他“没劲”的少年,和更多从他手中接过修好物件的人们。这种沉静的匠心,或许比任何响亮的口号,都更接近生活的本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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